第47章 橡皮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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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喜欢,就是麦田里曾降临过的风,只有当事人明了,而这世界假装没发生。

——张嘉佳《摆渡人》



高三教学楼,不是极致的安静,就是极致的喧闹。

上下楼梯堵得水泄不通,有人往上,有人往下,咒骂,惊呼,此起彼伏。

林桑被挤在半道,前进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撑住墙壁,将笔袋紧紧抱在怀里。

“高三同学请注意,高三同学请注意,距离第一次月考第一场考试还有五分钟,请还未进入考场的同学抓紧时间。”

“高三同学请注意,高三同学请注意,距离第一次月考……”

广播男声突兀地响起,在整个校园里回荡,霎时间楼道里骚乱不已。

“上楼的同学贴着墙壁走,下楼的靠着楼梯扶手走,不要堵在中间。”

有人不耐说了这么一句,顿时整个楼道安静下来,人群被自动分成两股不过是短短三秒的事情。

而那个声音,就响在林桑身后,她不禁往后瞟了一眼。

男生,高个,宽松校服罩着,眉目淡然。

开考前三分钟,林桑到达考场,照着准考证号找到位置,才刚坐下,刚刚那个高瘦的身影从教室门口走进来,脚步生风,三两步从她面前经过时,带起她额前刘海飘动。

清冽干净的味道,扑面而来,在她鼻端滞留。

随之,身后椅凳挪动,在地板上划拉出声音,并不噪耳。

他在她后桌。

好巧。

“同学们,现在开始发试卷。”

监考老师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她坐直了身子。

第一场语文,试卷被分成了三张,教室里试卷翻动的哗啦声音持续了两分多钟。

林桑接过试卷往后传时,微微往后靠,并未回头,只扬起手。

那只有一秒钟的贴近,他的呼吸似乎都拂在她耳后,有些痒。

最后的答题卡,只到她那里便没了。

她只好转身敲敲他的桌面,轻声细语:“没答题卡了。”

他涂准考证号的手一顿,抬眸。

澄澈,明亮,泛着细碎的星光。

这双眼睛……好漂亮。

对视的那一瞬间,林桑的心不可抑制地颤了一下。

“没了吗?”

“嗯。”林桑眼神晃了晃。

“好,谢谢。”

“嗯。”

回身,写名字的时候,嘴角上扬,心情莫名好。

考试开始,唰唰书写的响动争先恐后,吸气声,咳嗽声,自言自语,抱怨……组成一个不足够说安静的考场。

窗外,烈日当空,对面的高二楼,有男老师戴着小蜜蜂激情讲着不知道是物理还是化学公式。

高三,说快不快,就这样悄然而至。

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林桑写完了作文。

第一次月考,老师来了个下马威,试卷是有些难度的,光阅读题她就有好几个纠结不定。

检查完一遍,仔仔细细用铅笔涂答题卡,才刚涂完最后一个,后背突地被什么东西抵了一下,让她条件反射性地挺直了腰板。

安静几秒。

“同学,帮我捡一下橡皮擦。”身后的人声音压得很低很轻。

橡皮擦?

还……还以为他是想让她给他看答案……果然是自己思想太龌龊了。

“在哪?”她往后靠,声音细如纹呐。

“你脚边。”

低头,黑乎乎的一块就安静躺在地上,离她的鞋不过一寸。

瞟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林桑弯腰,手疾眼快一把捞起橡皮擦,侧身朝他摊开手掌心。

冰凉的触感在掌心掠过,他的指节挠了一下她的掌心,却让她的心发痒。

“谢谢。”

他第二次跟她说谢谢。

可是这简单的两个字,怎么会让她的心怦怦跳呢?

他说“谢谢”的时候,在笑吗?

眼睛里……会有星星吗?

世界仿佛沉寂下来,她只听得见后座他用力擦试卷,然后呼气的声音。

后背发僵,她压根不敢像平时一样驼背。

考场上的同学们还在争分夺秒,监考老师看了一眼手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

话音落地,林桑听见身后那人低声说了句“卧槽”,翻动试卷的哗啦声格外清晰。

随后,有东西“咕咚”一声落地,滚到她脚边。

一块橡皮擦,不过却是白色的。

环顾四周,没人有异动。

咦?谁的?

刚才那声音似乎是从身后传来的,是他的吗?

他有两块橡皮擦?

……要不要……帮他捡?

可是他又没叫她。

林桑咬着笔头,视线时不时扫过那块在地上的可怜兮兮的橡皮。

捡是不捡?

唉……

“叮铃铃”,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

老师收走了试卷,所有人都往外面走,或懊恼,或叹息,或展露笑颜。

林桑捡起橡皮,刚要还给后桌,却不见人影。

他人已经走了,桌面干干净净,连橡皮泥屑都没有残留一丝。

白色橡皮擦孤零零躺在她掌心。

翻个面,黑色墨水还未干透,上面字迹清秀。

“高三(7)班,陈域。”



橡皮擦骨碌碌落地的那一瞬间,林桑的心里似乎也有什么砸下,“咕咚”一声,坠入心间,荡漾出粼粼水光。

她摩挲着手上白色的橡皮擦,他的名字印在上面,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却令她心动不已。

眼前一遍遍闪过他的脸,微卷的发,挺直的鼻梁,颜色浅淡的唇,最绝的是他的眼睛,褐色瞳仁,攫人心魄。

还有他的声音,清润,低醇,就算说“卧槽”的时候,都有一种魔力,让她觉得莫名好听。

荒唐,好荒唐,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喜欢上一个男生。

埋头藏进臂弯,将橡皮擦紧紧攥住,她呜咽出声。

“林桑,你怎么了?耳根这么红。”

“嗨呀,没事,这次试卷真的好难,我连作文都没写完。”

“连林桑都没考好,那我岂不是要完蛋?”

“你别信她,她上次说自己考得一坨屎一样,结果拿了全班第一。”

“哼,骗子。”

“小骗子林桑。”

林桑仍旧埋着,嗓音软软:“我才没有。”

高三(7)班,在二楼最边上,换作以前,林桑是绝对不会经过那里的。

校园广播在放着《喜欢你》,节奏轻快,男孩们声线温柔甜蜜,像夏日的冰镇可乐一样清爽。

林桑在七班门口探头探脑,正是午饭时间,教室里寥寥几人,第一排还有人趴在桌子上睡觉。

没看见他。

不死心,她轻轻敲了下门:“请问,陶然在吗?”

不过两秒第一排有个脑袋倏地抬起来,吓了她一跳。

被人吵醒很是不开心,他皱着眉头,语气也不是很好:“不在。”

林桑怔在门口,眨了眨眼睛。

啊嘞,是他欸。

刚刚睡醒,他眼睛还眯着,头发凌乱,有一撮呆毛调皮地竖起来,整个人透着慵懒。

好可爱,像狗狗。

啊呸,怎么能说他是狗呢?

不过,他的脾气……

“抱歉,打扰了。”林桑连忙道歉,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涨红,话说完一溜烟跑了。

“欸?”男生骤然睁开眼睛,望着女孩慌忙跑开的背影有些懵。

林桑面红耳赤地跑回班上,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他真的在七班,那应该是真的叫陈域吧?

只是,他刚刚好凶哦,躁郁地说“不在”的时候,像一只暴躁得要咬人的大型犬。

唉,算辽,谁让自己喜欢他呢。

发脾气也挺帅的。

呜呜呜她是不是没救了啊,怎么心里一直在冒泡泡捏。

晚上的时候,陶然来找她。

“说吧,找我什么事?”

林桑趴在桌面上,“没事啊,就想找你聊聊天。”

“呸,这都第三年了,你算算你来找我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吗?”

“哎呀。”林桑踢她一腿。

“到底什么事?”

林桑支支吾吾,瞥了眼周围,附在她耳边。

“卧槽!你喜欢我们班……唔!”嘴被捂住了,林桑冲她挤眉弄眼,示意她不要声张。

陶然比了个ok她才放开她。

“卧槽,你居然喜欢陈域啊。”陶然拉近她,语气揶揄。

林桑坦然承认:“昂。”

“你俩怎么认识的?从实招来。”她一副吃瓜表情。

“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林桑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不知怎的有些酸涩。

“哟,单恋,可以啊你林桑,出息了。”

“你别幸灾乐祸啦。”林桑将书扔在她身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陶然敲她一记脑瓜崩:“你不追他吗?”

“追?追个屁。”林桑撅嘴。

“也是,都高三了,哪有什么时间管情情爱爱啊,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连考试都应付不过来呢。”

是啊,高三了呢。

十点半,外头走廊里前桌还在问地理老师问题,数学总是考垫底的李进步抓耳挠腮跟轨迹方程死磕着,连平时班里的捣蛋鬼们都安分了不少。

这是水深火热的高三,林桑瞅瞅手里皱巴巴的语文小册子,叹息一声。

哪有时间管别人呢。



可是,他好像无处不在啊。

倒完垃圾和同桌回来的时候,能看见他懒散倚着二楼防护栏和同学闲聊,眼尾微挑,眼底铺满细碎的笑意,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笑得像糖。

周一升国旗,隔着好几个班,他站在班级最后面,身形挺拔,长身如玉,是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存在。

偶尔去办公室,总能撞见他们班语文老师数落他,他也不答腔,就站在那嘻嘻嘻地笑。

就连一个拐角都能碰见他,撞进他怀里。

或许,他们以前也见过吗?林桑撑着脑袋想。

诶,不会的,他这么好看,以前见过的话她一定会有印象啊,怎么可能错过这样一个宝藏。

“你真觉得他帅吗?”陶然咬着冰棍问她。

“帅啊,超级超级帅。”林桑笑着说,两腿晃荡晃荡。

“我咋不觉得。”

“嗯?他不帅?”林桑歪头。

“那你说说他哪里帅?”

“个字高啊,瘦。”

“还有呢?”

“白,鼻子很挺,嗯……”林桑脑海里浮现他的脸,“剑眉星目。”

“卧槽,不愧是年级语文状元,剑眉星目都出来了,文化人。”陶然笑话她。

林桑甜甜地笑,颊边梨涡凹陷:“嘿嘿嘿。”

“你别这样笑,像个坠入爱河的大傻子。”她脑袋被点了一下。

林桑:“哼。”

“不过他性格有点怪。”陶然啃完一根冰棍,将木棒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哪里怪?”

“你说他冷淡疏离吧,他又有几个玩得好的朋友,你说他阳光开朗吧,他有时候又不爱搭理人,拽拽的样子。”

“说他懒散吧,升旗宣誓的时候站得比谁都直。”

“这个人,琢磨不透。”

林桑见陶然一本正经分析的样子,忍不住扯住她的手腕:“你咋这么了解他?你不会也暗恋他吧?完了,好朋友喜欢上同一个人,接下来就应该反目成仇了……”

“哎呀,你说什么呢。”陶然拍她的头,“谁稀罕他啊,就你这个傻子喜欢他。”

“我不是傻子!”林桑痛得嘴巴一撅,“他才不怪,他这叫危险又迷人。”

“咦惹,你没救了林桑,你本来就笨,现在喜欢上一个人智商都没下限了。”

“陶然!”

“哎,哎你别推我呀……”

校园大道上学生三两结伴,广播歌声随风飘到每一个角落,两个女孩子坐在椅子上打打闹闹,头顶树叶茂盛,遮住灼人的光线。

难得的喘息时间。

“诶,别打了,你暗恋对象来了。”

“啊?哪?哪里?”林桑止住动作,眼眸发亮,四处张望。

“那那那,从小卖部出来了。”陶然指了指。

“真的耶,我的头发乱不乱?还有我的衣领,折好了没?”林桑迅速瞅了瞅自己今天的打扮。

“哎哎哎,他刚刚往这里看了一眼欸。”陶然有些激动,“他是不是在看你?”

林桑拨了拨刘海,端正坐着,见陈域手里晃着一瓶可乐,目不斜视地走过。

“你眼瞎了吧,他没看啊。”

“没有吗?”

“幸亏他没看,我已经两天没洗头了,刘海都油了。”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林桑才塌下肩膀恢复原形。“不过他脸上怎么贴着一个创可贴啊。”

“打架了吧。”

“啊?”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呐,他啊,三不五时脸上就添点伤。怎么,大跌眼镜?幻想的美好形象破灭了?”

“才不呢,他们男生打架不是很正常?”林桑拔高音量,“我只是怕他疼。”

“天呐,林桑,你中了他的毒吧?这么恶心的话都能说出来,呕。”

“……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背单词了。”



夜风微凉。

林桑没想到会撞见陈域打架斗殴的现场。

她去书店买资料后有些晚了,就想抄小道回家,哪知才拐弯,眼前就出现一大帮人。

“哟,陈域,这不会就是你找的帮手吧?”一个头发染成黄色的男生手里夹着烟,穿着隔壁学校的校服,嘴角吊着痞笑,“找女生当帮手,你还是不是男人?”

林桑下意识看向黄毛对面的少年。他还穿着一中校服,只不过外套被捆在劲瘦的腰上,裤腿挽起,露出脚踝。昏昧的路灯下,他一半脸隐于黑暗中,另一半脸漠然无情。

他听到黄毛的话,冷漠侧过头来,却在视线触到她的那一刻,眉头蹙起。

“走。”嗓音紧绷,不带任何温度。

林桑定在原地。

他……是叫她走吗?

可是……

她咽了下口水,抓紧书包肩带。

陈域孤身一人,而对面,起码有十几个,个个看起来都不好惹的样子。

他要一个人跟他们打吗?

会不会被打死啊?

“小妹妹,你与其在这里看他挨打,不如回去再找两个靠谱的帮手帮他,也省得别人说我以多欺少,坏了我在道上的名声。”黄毛吸了口烟,后退靠在墙上,“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你叫来帮手我们再痛快打一场。”

找帮手?

“快走。”没等林桑在脑海里搜索可以打架的人选,陈域再次开口,这次明显是不耐烦了,那双眸子淬进寒冰,看她时锐利。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陈域,看着……有些让人害怕。

林桑果断选择听他的话,抓着肩带返身跑了。

……

五分钟后,小巷里响起警笛声。

“你妈的陈域,你竟然报警!”

“算你狠!”

混混们迅速逃窜,很快一个人影都见不着。

“你报的警?”陈域望向巷子口的姑娘。

“昂,他让我去找帮手的,我就找了警察叔叔啊。”林桑歪头,眼神无辜。



秋风乍起,无情扫落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叶,飘飘洒洒铺满一地。

第二次月考如约而至。

林桑早早地找到考场,可是直到四门考完,她都没在同一个考场遇见陈域。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点。

林桑抬头望向二楼时,再不见他背靠栏杆懒怠笑的模样;课间跑操隔着半个操场,他的身姿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去七班找陶然,余光里他总是不在。

“陈域?他啊,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自从上次打架之后,他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发奋图强,天天往办公室跑。”陶然说。

尽管林桑再三提醒自己,不要去过多关注他,可是,心,它好像不听啊。

迈入办公室时,她攥紧了手中的红笔。

“陈域,你看看你写的作文,全篇水字数,还走题……”

七班语文老师嗓门真的大,尤其是训人的时候,像是要跟人吵架。

林桑面无表情地走到一个办公桌前,翻开上面批改过的试卷登记成绩。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仔细仔细,你这个默写都能给我错我也是服了……”

那边陈域还在挨批,三个人在场,却有两个沉默无言。

头顶灯光倾泻而下,将她的身影压在桌面上。林桑机械地翻开一张又一张试卷,将上面红色的批改数字抄在成绩登记表上。

没人注意到她微微颤抖的笔和怦怦作乱的心跳。

“你还看别人?人家林桑考年级第一,你考九十。”

咚。

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林桑不由停下动作,茫然地往那边看,却直直撞上他的视线。

一秒,两秒,三秒。

嘭,有什么在心底炸开。

他手里拿着一张试卷,站立成松,妥妥一副乖乖受批评的标准姿势。校服衣领折得整整齐齐,拉链没拉到顶,里面白色t恤露出一个角。头发似乎很久没剪,有些遮眼睛,可他直白的眼神没被遮挡半分,就这样猝不及防落入林桑眼底。

来不及整理表情,只见他启唇,唇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哦。”

“哦什么哦,我真是怀疑你是不是在跟我作对?数学能考一百三,语文却次次在及格线蹦哒……”

后面的话林桑没能听清,因为耳边响起的是她自己的心跳声,声声震耳,让她怀疑下一秒就要被人听了去。

好没出息,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已啊。

世界安静下来的时候,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他就在她侧边,余光就能看见。

走廊里有人走过,还在讨论断臂维纳斯的黄金分割比例。

“由已知条件得出c+d=a,设维纳斯身高为h,即a+b=h……得出h在16989到17822之间,所以选b。”男生滔滔不绝。

“等一下等一下,你这里跳了一步吧?”女生似乎还迷糊着。

“哎呀你笨死了,叫你认真听啦,总是盯着我脸看有什么用?”

“……”

隔着一扇门,外面男生数落着女生,可是言语中却没有一丝不耐。

余光里他疏懒靠在办公桌旁,手指拨弄桌面上一盆绿植的叶子。

真好啊。

她觉得真好,心里甜滋滋的。

“笑什么?”那人突然转向她发问。

“啊?”她握住笔的手停顿,小心翼翼地望向他,眼神闪烁。

他拉直身子,随手将试卷扔在一边,迈着长腿向她走来。

林桑不禁屏住呼吸。

他……他走过来了欸……

“在笑我?嗯?”

“没……没有……”她说话都不利索,眼睁睁看他越来越近,想要站起来却被摁住了肩膀定在坐椅上。

他俯身,身上的气息无孔不入困住她。

是跟那天一样冷冽的味道。

可是他在笑,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一整片星海。

他哼笑一声,伸长手臂夺走被她压住的成绩登记本,修长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最后定格。

“一百三十七。”他轻声念,随后似笑非笑,“学霸啊。”

林桑不敢动,好近的距离,近到抬眸就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下次不许考这么高,知道吗?”他似是威胁。

“为……为什么?”

“因为你考这么高就显得我很差劲,要挨骂的。”他扯着唇,没看她。

这是什么逻辑?

他考不好所以希望她考差一点吗?

怎么……坏坏的。

“可是,我最差只能考一百二啊。”帮不了你。

他被噎了一下,“你在炫耀?”

“没没没……没有。”林桑连忙摆手,耳朵烧红。

……

抱着试卷脚步不稳地往外走时,林桑趔趄了一下,她慌忙扶住门,听见身后男生低低地笑,玩味,愉悦。

她跟兔子似地跑了。



张嘉佳在他的书《摆渡人》里写道:“有些喜欢,就是麦田里曾降临过的风,只有当事人明了,而这世界假装没发生。”

林桑喜欢陈域,风知道吗?

白色橡皮擦被她珍视地用盒子装起来,藏在桌兜最里面,就像藏着她的少女心事。

上面的字迹被人抚过不知道多少次,已有些模糊不清。

可那名字却清晰烙印在她心底,无论想起多少遍都怦然心动。

不还给他了。

他都把她的心虏走了,抢他一个橡皮擦不过分吧?

第三次月考,语文卷子发下来,林桑突然想到他说的话。

“下次不许考这么高。”

“对不起哦。”她在心里对他说抱歉。

一场考试下来,林桑的脑细胞都快被耗尽了。

好难的卷子,简直是地狱级的难度。

不知道他做得怎么样。

有没有气恼地摔笔?应该又要挨骂了吧?

下午场考英语,林桑趁中午吃完饭还有时间,拿上单词本在走廊里背单词。

冬天悄然而至,暖阳烘得人心里也暖洋洋的。

从a字母打头的开始背,正背到一半,那个人的声音骤然响起。

“你们班还整了张目标大学表啊?”

林桑脊背一僵。

不用回头,一定是他。

缘份这东西,真是邪门,她费劲心思找他,他总也不见,她不抱期望,他却突兀而至。

“affection,affection……a……”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背。

“哇,b大,厉害。”

“……”单词卡在嘴边出不来了。

他怎么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呢?

“affection,affection……喜……喜……”她磕磕绊绊,心绪全然被打乱。

“喜爱,钟爱,爱情。”耳畔陌生的气息喷洒。

侧头,他的脸近在咫尺。

!!

他……他什么时候在她旁边的?

她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跳,手中的册子落地。

“学霸,认真背哦。”他笑声低沉,眼尾微挑。

……

林桑晕晕乎乎地手捧着单词本,心跳震耳欲聋。

再次低头,那个单词……好像和其它所有单词不一样了。

“affection,喜爱,钟爱,爱情。”

她反反复复地念着。

“喜爱。”

“钟爱。”

略停顿,连呼吸都放轻。

——“爱情。”



陈域这个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第一次见面时,林桑觉得他像春风,温润,和煦,拂在脸上很舒服,可是越注意他,越觉得他骨子里有些痞坏,散逸。打架,威胁她,逗她,坏坏的,像夏日烈阳,灿烂,灼人心。

可是无论他是哪一面的,林桑都好喜欢他啊。

在繁忙的高三里,哪怕远远看他一眼,都觉得是一种馈赠。

黑白的试卷被黑笔红笔画上色彩,教室最前面的日历每天被撕下一页,越来越薄,高三开学那天剪短的头发已经及腰,洗头发成为了日常烦恼。

三百天,两百天,一百天。

风走了又来,天黑了又白,时间,说快又不快。

班里的气氛愈来愈紧绷,所有人都埋头苦学着,连去食堂吃饭的短短路程都会捧上一本错题本。

大家都在争分夺秒,笑和哭,苦与甜,交织成彩色的高三生活。

第一次模拟考那天,下着瓢泼大雨,窗户玻璃上雨滴颗颗下坠,汇成一小股水流。

透过朦胧的雨幕,孤立的树木被风雨摧残着摇摇晃晃。

连心都好似被淋湿。

林桑叹息着,拇指摩擦着手中的白色橡皮擦。

听陶然说,陈域昨天被表白了。

她藏在心底的男孩被人发现了,欣喜又酸涩。

他那样一个闪闪发光的少年,的确就应该被爱啊。

可是……可是……还是很难过。

直到这一刻,林桑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自私又自卑的人。

想占为己有,却不敢踏出一步,连被拒绝的后果都承受不了。

想要一直喜欢他,可是又要做好随时抽离的准备,好让自己不至于遍体鳞伤。

在暗恋这首歌里,她最会的,是打退堂鼓。

这样一个怯懦的自己,怎么配得上肆意坦荡的他呢?

大雨越下越大,风折断树枝,残骸随风翻卷,最终狼狈落地。

一切从一块橡皮擦开始,那么,就以它作为落幕吧。

将所有的暗恋心思都用它擦掉。

再见。

她在心底默念,最后抚摸上面的名字。

“同学,你能往后移一点吗?”

这个声音……

仓皇抬头,那张在心底描摹过无数次的脸,就这样闯入视线。

他淋了雨,发丝还在滴水,水滴恰好落在橡皮擦上,晕染他的名字。

“嗒”,心里落了一颗名叫陈域的雨滴,掀起惊涛骇浪。

林桑木然移动桌子,脑子乱成一团。

怎么会……他坐她前面……

怎么会,一秒钟前才下定决心结束这一场暗恋的,他却又猝不及防出现在自己面前。

“谢谢。”他露出一个随性的笑,视线掠过她手中的橡皮擦,怔了片刻,笑意扩大。

林桑手掌迅速翻转,将橡皮擦严严实实盖住,心虚得结结巴巴:“没……没关系。”

幸好他没再说什么,移开凳子坐下,留给她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林桑却没法平静下来。

他……他看见了吗?他的橡皮擦……上面还有他的字迹,他的名字。

他认出来了吧?不然他为什么要笑?

好像看穿了一切的样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办怎么办?还给他吗?

那不就更将她的心思袒露无遗了吗?

既然知道是他的东西,还藏了那么久,一直不还给人家。这不是小偷那绝对就是心思不单纯啊!

完了完了……完了……

林桑在心里哀嚎着,如坐针毡。

离开考还有五分钟,监考老师在点试卷,陆陆续续还有同学进来,带进潮湿的水汽。

陈域淋得很湿,校服湿了一半,雨水顺着他的衣角往下淌,坠在水泥地上。

但他脊背挺直,仿佛不觉得冷。

窗户还在被斜雨拍打,在沙沙声中,林桑终于平心静气。

就……勇敢一次……好不好?

他现在,就在眼前啊,一触手就能碰到。

不用在梦里喊他,不用隔着人海找他。

反正他好像也猜到了。

摊开掌心,这块半年来承载着她暗恋心事的橡皮擦静静躺着,它好像也在凝视她,鼓舞她。

去吧,去告白吧。

在这肃穆的考场之上,林桑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在橡皮擦反面写上她的心意,庄重又心悸。

写完后,她深深地呼了口气。

心跳声似乎要破胸而出,她轻轻地,把握好力道,把橡皮擦往前推了一下。

“咚”,落地,往前翻滚几下,精准停在他桌子旁边。

学着他当初的样子,用笔戳了戳他后背。

明显看到他僵了一秒,随后转过脸来。

不是……他直接转头……看着他的脸林桑又生出了退却的念头。

“怎么了?”他眼睛清澈,声音不带情绪。

不能投降,不能投降啊,已经走了两步了。

“同……同学,你的橡皮擦掉地上了。”林桑在桌底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嗯?”他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桌腿边一块四四方方的白色橡皮擦乖乖躺在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林桑的错觉,他好像愣了两秒才迟疑地去捡。

“是你的。”林桑迫不及待强调,脸发烫,“上面有字。”

说完她就埋下了头,等待着他的回应。

可是没有,直到监考老师开始发试卷他都没有回应她,哪怕是拒绝的话。

传试卷的时候他也是手往后一扬,林桑连他的脸都看不见。

没看见吗?

还是……这就算无声的拒绝?

林桑不禁湿了眼眶,浑身如坠冰窟。

这就是被喜欢的人拒绝的滋味吗?

尽管预料到了,但是真的疼。

她强忍住湿意,咬紧牙关,吸着鼻子在试卷上写自己的名字。

“真冷。”她欲盖弥彰地说。

最后的答题卡,她提前伸出手接,却接了个空。

陈域半个身子往她那边倾,将答题卡放在她桌面上,“橡皮擦。”

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林桑看见他发红的耳根,还有水光熠熠的眼眸,里头像兜着一整个浩瀚宇宙。

他说完后就立刻转回去,摸了摸耳朵。

林桑掀开答题卡,白色的东西隐藏在底下。

迷蒙拿起,翻转,娟秀的字迹下面又添了一行,令她一看心头那只小鹿就撒欢似的跑起来。

林桑:“你想考哪所大学?”

他却答非所问——

“我喜欢你。”



那块橡皮擦是我故意掉的。

——陈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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