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杏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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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仕廉本在山上为学生授课,若不是石榴命垂一线也不会下山。他既是大儒又是在民间颇负盛名的医圣,来顺天府不过短短几日,便有不少达官贵族下了帖想要拜会他,却被他不善言辞一一给拒了。

任府今日来了贵客,太子朱延文过来拜访任老先生。任老太爷怎么不知道这是个说辞?既然太子不说破,他也便乐呵呵的应着。

奇珍异宝一箱箱的往府里抬,任老太爷却十分镇定,微眯着眼问着朱延文道:“殿下,这是作甚,老臣无德无能,承你厚赠,怕是心里有所不安。”

朱延文有求于人,姿态必然放的不大高,他先同任老爷子讲了会儿如今皇帝的身体不大好,老六、老八胆子肥起来了,若是以后有个什么还希望任老太爷能替他多说说话。

任老太爷只是笑而不言。夺嫡之事,今日你或许是太子,也许明天就是惨死的白骨,他圆滑的打了太极并不着急表态。

朱延文知道他是个老狐狸,也没想着一次能拿下他,又谈论了会儿朝事,他忽然道:“任太爷,听说你们府里来了位凤岭山的医圣?”

任老爷子皱缩的眉头缓缓纾解,捂着嘴轻咳了两声道:“是有那么一回子事,宋仕廉是我小友,知道我病了才特意来替我看看。”他话语一落,抬着眼睛看了眼朱延文:“太子殿下身体可是不舒服?殿下得仔细些自己的身体,您如今是国之根本,可马虎不得。”

朱延文摇了摇脑袋,脸颊上难得有一丝的温柔:“不是我,是我的侍妾。”

“哦?”

朱延文接着道:“她嗓子一向不好,我请了太医过来看,只说她年幼时喉咙管被滚烫之物烫烙过,如今伤虽然好了不少,可还是伤了根本。听闻宋仕廉一双手能生死人,肉白骨,想必这些小事必然难不过他。”

任老太爷摸了摸胡子,才慢慢说道:“既然是太子要求的,老臣便是舍了这张脸也得说服他。”

朱延文这才欢喜道:“有劳任太爷了。”

穿过重重回廊,廊架上紫罗兰开了一片,轻描淡写的紫色尤让人觉得迷离。石榴承蒙宋仕廉开的好药,加之年纪小恢复的好,在床上躺了不过几日便能下地了。混正一时半会儿不能上山,宋仕廉也便拿了医术来教她。虽然石榴半路出家学习医术,天资也不甚好,可假以时日用来自保倒不是什么难题。

任老太爷和朱延文刚进院子,便看见石榴和宋仕廉一同坐在石桌上看医书、分草药。丹桂站在一旁候着,见老太爷来了赶忙请安。

石榴扭头,看见任老太爷身穿五福捧寿织锦缎,他身边恰站着一位身材颀长,品貌不凡的男人。明黄色织龙绣祥云文的褂子可是谁都能穿的?只是一眼,石榴忙的俯身行礼。

宋仕廉放下医书,淡淡朝后瞥了眼,目光都没落在朱延文身上,反倒瞧了瞧任老太爷淡淡道:“你来了?”

朱延文不论在哪都是人群的焦点和中心,哪里受过此种怠慢?任老太爷生怕太子多虑,忙的解释道:“医圣不常下山,故而不通人情练达。”他说完,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有些低:“再说了,如他那般的人自然有些怪脾气,此番老臣病了,还是我那儿子在山中跪了三天才将他请下山来。”

连顺天府大理寺卿都要下跪求见的人物,如今只是给他摆了脸色也无甚奇怪。更何况自己有求与他,自然不可坏了见面的印象。

朱延文挂着笑容走下石阶,只道:“久仰医圣大名,总说着要来拜访医圣,奈何公务繁忙,到了如今才得了空故来见您。”

宋仕廉微微颔首:“太子谬赞,鄙人不过草莽而已。”

太子摇摇头,颇为不赞同道:“这普天下的英雄好汉、能人异士都窝着藏着,一身本领反而都浪费了,如汝这般既通文理又晓药理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宋仕廉淡淡勾起唇,垂下眼眸,像是被他恭维的极羞赫一般。

将好话都说尽一遍,朱延文长叹一口气道:“本王有一块玉,乃是人间至宝,奈何白璧微瑕,我叫自己无需计较,可越是这样,心中的遗憾更甚。故而今日来求请先生解惑。”

宋仕廉合上医书:“金无赤足,人无完人,若是太子太在意些细微之物,到时后反倒容易因小失大,如此定时不痛快。”

听完,朱延文的眼神便凌厉了些,任老太爷连忙打圆场:“仕廉你常居深山有所不知,太子从来都是尽善尽美的性格,行事完善没有偏差,怎会因小失大。”

“我只是说笑罢了。”宋仕廉站起身道。

**

太子乃是皇上原配孝贤皇后嫡出,孝贤皇后性情敦淑,又和皇上是少年夫妻感情深厚,故而皇帝对太子各位怜爱,就连东宫都修在离紫禁城不远的地方。

原以为宋仕廉要去东宫便罢了,哪知他走的时候让石榴一道跟着去。下了轿,入了东宫的大门,其中豁然开朗,假山小泉摆件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又缓缓绕绕行了好大功夫的路,这才到了一座别院里。

只见门匾上写着:“金娇”阁。果然太子疼这位侍妾疼的紧惜,恨不得拿一座金屋来藏着她,可惜如此的深爱倒将太子妃衬托的像颗鱼目,在这金光中显得格格不入。

朱延文率先进了门,石榴在宋仕廉身后,只见绣凳上的女郎恍然如神仙妃子,她是个女人都晃了下神,也莫说太子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梦南见太子带着两个陌生人回来,脸上有丝惧色,忙的转身要往屏风里去,却被太子攥紧了手:“梦南,莫怕,这位是大夫。”

梦南摇了摇脑袋,烟雨眸里面仿佛有些委屈,太子喟叹一声,拥着她温柔道:“别怕好吗?说好要治好你的嗓子便一定得治好,你不是喜欢昆曲么?等你嗓子好了,我变请顺天府最有名的戏班子过来,你想怎么唱都行,好不好?”

梦南沉默了,过了好久才轻轻点了点头,她抬起脑袋,红唇轻启,好像有无数的话要说,可是什么都没说。

宋仕廉回头,石榴连忙将药箱放到桌上,梦南慢慢走过来,坐在绣凳上,太子就站在她身边。似是极害怕生人,她一直攥着太子的手不敢松开。

拿出绣帕搭在她腕上,宋仕廉才把了把脉,又让她张开喉咙发声。

“这伤有多久了?”

梦南垂下眸,很难想象这么娇媚的她声音缺如戈壁滩石子摩擦碰撞的声音:“五年了。”

宋仕廉到底是医者,听完后略微沉默后又问道:“受伤后可是治疗过?”

梦南摇摇脑袋,她看着宋仕廉似是有话说,可太子在这她又说不出。

宋仕廉知她有难言之隐,当下便邀朱延文一道出去,唯留石榴和她在屋里。想必都是女子,话匣子也好打开。

屋里只剩下她们二人,梦南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许是都是女子,石榴又生的好,眼神清明一看便是个没心眼的,她终于抬起脑袋看向石榴。

被美人直勾勾、又怯弱又含羞的看着,石榴也觉得脸有些烧。石榴坐了会儿,见她放松下来才问:“你还好吗?”

这话说的真有意思,倒是将梦南逗笑了,她弯弯眼:“我很好。”

石榴不好意思的笑了。梦南不像谢婉,风风火火的,讲什么都不怕得罪她。这位可是窗纸上的霜花,连大点儿呼气都怕扰着了她。

石榴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个,你喉咙的伤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茬,梦南的眼底又涌起哀伤。石榴生怕她多想,生怕她以为自己嫌弃她,忙的坐过去说:“我师傅医术很厉害的,以前我被仇家往心口里捅了好长一条口子都是他救活的。”

生怕她不信,石榴关紧门窗,微解开衣衫:“你看,是不是好长一道伤?”

痂红色、狰狞的伤口扭曲在白瓷般的胸/膛上,梦南的眼睛兀然瞪大,滚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伸手轻轻触摸那条伤疤,轻轻道:“双刃剑?”

石榴怔了下,一边将自己衣服拢好,一边问道:“你怎知是双刃剑?”这剑伤还是宋仕廉告诉她的,说用这种剑的人整个中原少之又少,而在顺天府能够遇到倒是凑巧。

梦南楞了会儿,站起身来:“不过以前见过罢了。”她温柔的捻来帕子擦拭干眼泪:“不说了,都是些伤心事,姑娘我这喉咙的伤是旧时被人灌了刚煮熟的糯米,后来喉咙肿大生脓,又没有大夫医治,疼的受不了了只能喝下雪水压一压,等缓过劲儿来,喉咙便成了这个样子。”

石榴听完,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般。

这话太熟悉了,熟悉到她以前从来只当是朱今白用来诳她的,哪知这竟然是真的!

“你知道我一向怜惜女子,那年不知谁在府里送了个女探子给我玩,我觉得有趣便先饿了她三天,然后让府里蒸了饭给她吃。这糯米饭须得是刚蒸熟又黏韧的,一口一口喂给她,再烫给不能让她吐出来。”

那时,她以为朱今白只是故意编个故事吓吓她,哪知原来他真的做了,如今正主就在她眼前,瑟缩又胆怯,看的石榴心揪着一样疼。

也是,朱今白那个疯子,说话从来都是真假掺半,怎么会将实情尽告诉给她?

石榴盯着她,梦南低着头不说话,可石榴却觉得难受。

一个女子,就因为惹了他,便被他灌了熟糯米,拘去青楼任千人骑、万人压,还让她的娘站在门外听自己女儿被糟蹋的声音。

朱今白果然是疯子。一个没血性没人性的变态。

时至春末,杏花都快谢了,外边明明晃着硕大的太阳,可石榴却觉得很冷。她浑身失力,和梦南一道坐下。

见她神色恍惚,梦南替她斟了杯热茶。

石榴抿了口,心口里才活了血。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梦南,那你的家人呢?”

说到家人,梦南脸上凄色更甚:“我爹在我幼时便走了,我靠我娘养大.......后来我长大了赚了钱想接她享清福,却没想到自己又栽了跟头,不仅把自己的一生都葬送了,还害自己娘悲愤欲绝,自挂横梁。”

听完,石榴已然能确定她便是朱今白口中说的女探子,她心下凄然悲怆,又想着如今她到了东宫,怕是朱今白又有什么算计。

将一切打听完毕,石榴开门,将伤情告知宋仕廉。

院内,四角的天空高高的,仿佛怎么也摸不到边际,宋仕廉听后应了声便不再说话。石榴回头,朱延文折了枝开的正好的杏花簪在梦南的鬓角。

唇红齿白,粉花珠翠,最是人间最绮丽酣畅的景色。殊不知花团锦簇下美人蛇正在嘶嘶吐着信子,算计、阴谋、一切都波云诡谲般难以琢磨。至于一个赤红的真心,在这之间更是不值分文。

石榴觉得心口有什么很重的东西压着,她撇开眼,院内的杏花被风吹得落了一地的瓣。

花瓣落蕊堆积在阶前屋后,闻上去香甜可人,可谁又会管下面是否埋了枯骨呢?谁会管呢?

只要好看便罢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朱今白说关于糯米的刑法其实是真的

只不过石榴吓哭了 朱今白才骗她。

骗她的话才是假的,吓她的话是真的

说起杏花雨,让我想起了微博里一个很搞笑的段子:

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果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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