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④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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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谷零没有说话。

反而是一直躲在门后偷听的望月忍不住了, 或许因为年龄和阅历的原因,她对人性和人情还不够通达,可是却有一种少年人身上才常见的意气和义气 , 不愿被所谓的道德捆扎,更不愿意接受“我很可怜所以不管我做什么都请你原谅”这样事先把责任推给别人的思维定式。

她气得像挺机关-枪一样输出:“那你知道这七年降谷先生是怎么过的吗?以为自己是造成同伴悲惨命运的罪魁祸首, 所以默默承担你们一家所有的花销,还有村上奶奶的辱骂和公安里那些名不副实的指责, 成为所有人眼里罪大恶极的背叛者……而你,现在明明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却不打算帮他解释, 还在这里假惺惺道歉——其实你根本就不是诚心道歉吧, 只不过是想借着道歉把本应该承担的责任推给别人——”

村上胸膛剧烈起伏:“不是这样的!我是, 我只是——”

他语无伦次:“我只是个普通人,我还有年迈病重的母亲和幼小的孩子要供养, 难道要我成为公安的敌人吗?降谷先生,不是想推脱责任, 我承认我是个懦夫, 可我,我只是——害怕……”

望月盯着他的眼睛, 逼迫不让:“你真的只是害怕吗?你心里其实在想, ‘反正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替罪羊已经习惯了,我都这么可怜道歉示弱了, 我已经表达出我的诚心, 他一定可以谅解我继续当下去’吧?”

她冷笑了一声, “这样就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做着公安的工作, 说不定因为过去的事还能享受上级心照不宣的照顾……明明当初让你昏迷这么多年的罪魁祸首是公安,一直没有放弃照顾你家人的人是降谷先生……可你不敢和伤害自己的真凶对抗就算了,为什么要为了和解金拔刀捅向帮你的好人呢?因为你很可怜, 所以降谷先生就活该被你当成牺牲品吗?”

就像皇帝的新装被天真的小女孩直言不讳地戳穿了假相,他脸色惨白一片,脸上有种被说中的难堪和不敢面对昔日同僚的愧疚和羞耻,低垂着头,半天说不出话。

“恕我直言,”望月说,“您不是懦夫,懦夫不敢复仇,但也没有勇气伤害别人,您是伪君子。”

“我……”他无力地垂下肩膀,凄楚地笑了两声,“你说得对,我确实……虚伪至极,我对不起降谷先生,但有些事情……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人生总会有许多迫不得已。”

大人都是这样吗?

“我才不会这样——”可对方仗着她没有的年纪和阅历来压话,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生气地说,“你迫不得已,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要代表所有人,我就算老了也不会这样——”

“不要把责任推给成年人。”

一直在旁边站着的降谷零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失望,“村上,你连未成年都比不过了吗?”

男人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

降谷零伸手关门,淡淡地说:“回去吧,你想怎么做,我不会干涉,既然知道自己是成年人,那么就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多保重了。”

有一种生气叫做吵架的时候输出火力不够,事后越想越觉得气,觉得当时还可以发挥的再好一点,以及对当事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情绪。

望月:“降谷先生,他提了那么过分的要求你完全不生气吗?”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紫灰色的眼睛里沉着漩涡,无光而冷淡。降谷零平淡开口,“没什么好生气的。”

望月本来想反驳,又忽然想起了那天在电脑上搜到的东西。

她事先对他们争论的东西有所了解——这场惊天动地的案件和几年前的一个大型涉-黑组织的破灭有关,不少立功的警察得到了表彰升职,降谷先生当时是公安的一份子,当然也参加了这场任务。

信息时代,一切情报都很好查,她很快就查到了当年留存下来的一些照片,下面还有辱骂的留言。

[税金小偷去死]

[拿普通人的钱和伤害普通人的人谈恋爱,脸皮怎么那么厚?国家和公民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对吧?]

[政府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蛀虫,所以日本才总是被美国压一头!]

……

不堪入目的话几乎刷满了屏幕,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点的人看了之后说不定会想去死,因为网络暴力自-杀这种事情在日本也不算有多罕见。

还有人按照官方给出的情报顺藤摸瓜摸到了安室透的私人账号,评论区里充斥着各种恶意发言,但他一直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直到有人用污言秽语诅咒“和他勾搭的组织余党”时,一个流量很大的平台上忽然有人挂出了几张截图——是一段相当肮脏的社交平台对话。没有打码,里面的头像赫然就是之前在平台上跳得最欢的角色,对方的恋-童-癖在谈话间被曝光无疑,而且还暴露出了更多的违法网站,里面涉及到了海量的私人家庭信息,很快就引爆了社会舆论。

毕竟公安的事情离生活还有点远,但是个人消息被曝光在色-情网站这件事就和自己息息相关。相比之下,降谷零好歹是在消灭组织这件事上做出重大贡献的警察,热度下降了不少。

曝光真相的时机很微妙,以前公安的手段查出对方的源代码入侵电脑并不算很难的事。

望月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就是降谷零做的。

他和那个所谓的“组织余党”肯定不是所谓的肉-体交易的关系,如果是的话,绝对不会费尽心力去维护对方死后的声名。

比起事情刚发生那段时间铺天盖地的网暴,现在不过一个村上,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过不妨碍望月生气——谁说生气没有用的,至少表达了情绪,让别人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

“刚才的事谢谢你,”降谷零看着钻牛角尖的孩子,还是叹了口气,“不过,有一点你弄错了,望月,我不是好人。”

“你是!”望月说,“他才不是——他利用了你对他的善意和信任,他背叛了你!”

降谷零说:“所以你觉得他不好,是吗?”

望月点头。

降谷零说:“可我曾经也利用过一个人的善意,对方全心信任我,甚至把最重要的东西也托付给我,可是,我不仅背叛了她……还杀了她。”

他自嘲地一笑:“我做的事比村上过分多了。”

他救了几乎所有人,除了最想救的那一个,反而伤她最深。

他是日本的恩人,却是她的罪人。

“这个、这……”

望月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最后小声说:“确实挺过分的……”

她还是有点忿忿:“你不对又不代表村上就做对了,就这么……一句话都不骂啊?那你这些年挨的骂,不就白挨了吗?”

对望月的依依不饶,降谷也明白:少年人的意气重,爱憎分明。

只是,村上也是受害者,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没有行动能力,本人也不知情,哪怕他现在能够站在道德制胜点去谴责村上,其实反而证明自己当初的困境不过就是公安当初特意为他营造的道德囚笼。

他所有的挣扎在对方眼里,根本就是一场无所谓的笑话。

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求仁得仁,没必要把一切不幸推到对方身上。

“没有白挨。”他说。

零零碎碎地收集着,近十年下来,他手里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情报,却还缺乏一个最关键的证据。

数年的相关犯罪记录在网上整理成册,用各种工具分析出规律、轨迹,果然有相似之处,但仅仅如此无法断罪。降谷零查了很多地方,证据链还是断在了最紧要的部分,就算是风见也接触不到之后的内容,如果没有办法继续往下查,就意味着先前做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

他在3d地图上模拟行动轨迹,彻夜研究,嘴上都起了燎泡,眼睛却惊人的发亮。

望月沉默地站在背后,突然伸出手朝图上地点一指。

“在这里。”

“你先——”他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在哪里。”

做出告知真相的决定,望月已经深思熟虑过。

她花了足够长的时间考察对方,终于确定,对方是一个足以托付信任的人,也许他为了消灭组织背叛伤害了自己的爱人,可是,这反而证明他信念的坚定。

只要不做他的爱人,做被他庇护的人就会是幸福的。

“我把证据藏在了那里。”

望月说了一个地址,又迟疑道:“可是很危险,而且那里不仅有其他实验体,还有——”

看见他皱眉的表情,她忙解释:“我不是故意不说,只是一开始想告诉警察——”

可是这段时间下来,她庆幸自己没有太早开口。

但现在告诉降谷先生,望月又良心不安。

凭什么害人的人可以活得无拘无束,快快乐乐,想要救人的人却反而要赌上自己的安危?

“太危险了……”

“不管做什么事都有风险,”他说,“有风险才会有回报。”

望月:“可如果你回不来呢?”

“不会的。”他说,“不过,有件事想拜托你……喜欢哈罗吗?”

船停靠岛,风卷海浪。

孤立在海域当中的岛屿风景宜人,充满着海岛风情。

看上去是个很适合度假的好地方。谁也想不到这里会隐藏着无数上流阶级的晦暗和罪恶。

但黑暗总隐藏在光明之下,才能苟且偷生。

小岛地址隐蔽,因此岛上看守相比之下反而略显松懈,提前在望月那里了解换班的规律后避开巡逻并不困难,他很快找到了对方事先埋藏好的证据,只是实验室的位置有些隐蔽,待了好几天,摸清情况之后也找到了,遗憾的是还存活着的人并不多,仅剩的几个也早就被折磨得不成原形,也许要不了多久也会步入相同的命运,成为孤岛上的亡魂。

他一个个房间地走过,打开了关闭他们的牢笼,求生欲使这些人爆发出了最后一丝力量,互相帮扶、跌跌撞撞躲过看守上了船。

其他船只下的水体里逐渐染上油渍。油箱坏掉之后,这些船面临的不仅是无法行驶的问题。

唯一能开的船已经漂远。

降谷零听见从后面追过来的脚步声,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船只飘远,他打开打火机,往身后一扔,昏沉的夜色瞬间被火光点燃,岛屿上响起了轰隆声,像夏日惊雷,再也分不清白日黑夜。

……

九月是容易爆新闻的时间。

但谁也没想到,日本会以这样的形式送上了全球热搜的顶端。

人体-实验、活生生的饥饿游戏、血腥-格斗……堪比现实分级电影里的情节被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最可怕的是,人体-实验的数据最终流向的电子地址竟然指向公安。

国家官方失格的事在国际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实验的事情触犯了人类最低道德底线,一时间日本公安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舆论压力,首相内阁为挽回声誉立刻对公安内部进行整治,连连罢免了好几位高层官员,又召开发布会,充满歉意地向大众鞠躬。

“非常抱歉。”

台下的闪光灯刷刷亮起,长-枪-短炮都对准目标。

“请问公安宣称‘为了大部分人进化,小部分人的牺牲是必须的’如何解释?你们认为应该牺牲的这小部分人具体指谁?你们的衡量标准是什么?”

“此次事件中死亡人员有曾经被开除的降谷零,这件事是否和七年前的案件有关?”

“事发的海岛忽然发生重要爆炸事故,除了主动流露出来的情报上面所有的证据都已经被焚毁,这是否是公安有预谋的灭口行动?”

……

无法用官腔回避的问题,台上的人笑容僵硬,满头大汗。

飞机即将起飞,风见关掉了直播,刚好和旁边的人对视了一眼。

“你也关注这件事啊,”对方忍不住说,“居然做出这种事情,也太无耻了,不过也不奇怪,毕竟狗改不了吃屎嘛。你是日本人啊,以后遇到这种人跑快点。”

好意难却。

风见:“……谢谢。”

飞机抵达英国机场,下飞机之后又坐了一段时间的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和飞机上热情四溢的同座挥手告别后,他长长地松了口气。

空气生冷,风刮得眼睛疼,他压低了帽檐,一边走一边低头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几乎把大半张脸都遮起来。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和他迎面擦肩而过。

脊背挺立如松,行走的时候也不拖泥带水。

也许是因为这种熟悉的气质,风见下意识偏过头,但只看见对方离去的背影,那人很快消失在转角。

在想什么呢,他回过头,现实不是文学创作,又哪有那么多……死而复生呢?

在靠近荒滩的地方,风见下了车。

偏僻无人的地区,他听见风在旷野里咆哮,风衣的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人烟荒芜,唯有天地和自己。

打开携带的盒子,他从里面捧起一把掺了灰尘杂质的泥土。

海岛被炸得甚至下沉了一厘米,上面被一场大火烧得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只能在岛上抓了一捧余烬,聊以慰藉。

“望月小姐照顾哈罗很负责,我有时间就会去看它,哈罗还记得我,它很好,就是……有点想您。”

“……公安里已经有人承受不了压力选择辞职了,村上也是。”

选择这种特殊职业,也许一开始还算是为了纯粹的梦想,到后来被时间和生活打磨之后就变成了生计,梦想无可替代,但生计可以。

风见抓起一捧泥土,撒在旷野中。

“但我会继续待下去。”

总要有人去做点什么,去改变什么。

要长长久久的作为他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

极光奇诡,映亮了天空,被抛撒的黑色泥土被风卷起,被夜吞噬,越飘越远。

会去哪里呢?

没有人会知道。

也许是在山间清溪,或者在雪山峰头,不会再受到肉-体的束缚,也不再被道德枷锁困住,可以再无拘束,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终途的旅行。

他们终将重逢,像风融入风里。

此时此刻,你会想什么呢?降谷先生。

也许是这回不再来迟。

风见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神色坚定地转身离开。

他相信这个世界总会有光亮起,不会永远压抑无望。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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