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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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回公司后即将面临的状况,叶季安其实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虽说他跟梁逍参与打架是出于反击,并且音频视频证据充足连警察都没挑出毛病,这点无可厚非,但那天晚上毕竟是他头脑发热要请大伙出去喝酒,一个个还都喝得烂醉,要是谁真出了什么大事,那必然是他这个带队主管的失职。

叶季安素来不怕承担责任,因为他确实觉得自己存在错误,并且当缩头乌龟觍着脸跟人扯皮的感觉更糟糕,所以就算最终的处理结果是全公司通报批评加上奖金全扣,导致他春节放假只能在家煮青菜盐水面条节省开销,他也认了。

谁知道以上均未发生,他只是被董事长叫到办公室里聊了几句。那是开完晨会后突然得到的消息,总经理通知的时候神神秘秘,脸色不佳,搞得叶季安不得不紧张。

在顶层的大办公室外等了半个多小时,他站在头发灰白、温文尔雅的大老板面前,人家问他在这个岗位上感觉怎么样,他以为这是炒自己鱿鱼的前奏,心说这真不行啊大哥,我那房贷还差五年多呢,愣是勤勤恳恳地汇报了半天近期工作,也就是他在外面等的时候在心里过了几遍的那些,可谓是专业又谦虚。结果,人家董事长一句话就把他问愣了,“你觉得做这份工作开心吗?”

叶季安头脑飞速地转,最终道:“如果让我穿越回刚毕业那会儿,我还是会来面试。”

董事长似乎对他的话术一眼就看透,摇了摇头,哈哈大笑,“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开心。像你这样三十多岁就做主管,怎么开心得起来嘛!”

是啊,开心个鬼,想死都天天挂在心里头呢,叶季安并不想说出“我很开心”这种违心的话来,只得礼貌地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又听老板问道:“现在手下办事的那些年轻人,你感觉怎么样?”

部门二十多人,比自己年轻的大概有十个,这是要挨个点评?叶季安并不觉得董事长能把他们认全,因此只是笼统地介绍了介绍,说了点普遍状况。

老板则抽出员工手册翻了几遭,“这个小李……从综合部分到你们那边,适应得怎么样?”

“不错。人很勤快,也机灵。”

“小张呢?研究生就在联合国干过,会四国语言?”

“是啊,翻译能力很好,尤其金融口词汇量很棒,就是刚毕业有点没长大,但同事们都和她相处挺愉快的。”

“这个小梁呢?”

“干活特别有准,脑子好使胆子还大,”叶季安眼前浮现出梁逍那张笑眯眯的狐狸脸,心里忽地就踏实了些许,“是个明白人。”

董事长笑道:“我听说他有点恃才傲物啊,是性格上不太会做人吗?”

八成是那总经理老秃头被呛过几次记了仇,跟大老板这儿告状来了,叶季安心想,这梁逍平时虽然跟大多数同事都是不冷不热,凑单点奶茶从不参与,动听话也不爱多说,但有忙也都是热心地帮,他只是对别人都没什么兴趣而已。更何况现如今这个年代,和同事又能亲近到哪儿去呢,真交上朋友的都是极少数。

这么想着,叶季安开口道:“梁逍确实比较有个性,但您看,‘恃才傲物’这个词它首先就是要有才,他能力非常强,为人上只是不喜欢凑热闹,也不是不合群,我觉得对这种成熟又能干的年轻人,应该尊重他的个性。”

董事长合上员工手册给他鼓掌,笑得眼纹都纵横了起来,“看出来了,你很惜才。”

叶季安心说要是不好好珍惜这几个能干的,我就只能孤独地把一辈子奉献给加班了,况且有才华的人得到赏识,这不是天经地义?是甜言蜜语重要还是发大财重要。后来他又跟董事长聊了十几分钟,话题很分散,到最后也没有冒出要把他开了的苗头,就这么让他回去工作了。

回想起自己最开始那种“极其在意员工形象的刻板老头”的单一印象,叶季安不禁有点不好意思,他觉得董事长其实挺亲切,也挺开明,确实有当大老板的气度。

春节假期前的最后两周当然也是相当忙碌。好在刚刚落定了一个大项目,近期缠身的主要都是零碎活儿,叶季安不至于连家都没得回。他跟梁逍每天基本都能赶上最后两班地铁,要是赶不上,那就拼个出租车。基本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叶季安都往梁逍屋里拿了,反正忘记什么回家去取也很方便,他就这么开始了和准恋爱对象的同居生活,并没有等到放假。

然而,说是同居,其实基本内容也就只是睡觉。到家往往已经濒临一点,叶季安经常在梁逍洗澡的时候倒在沙发上睡死过去,在客厅和他做伴的是十几只养在盒子里的守宫,还得梁逍拍醒他,给他把水温再挑高两度,他才不会堕落到不洗漱就上床。每次从浴室出来,他都会看见梁逍照旧精神抖擞,等他也躺上床去,被从背后轻轻抱上,看着马克思在床头柜上徐徐地眨上半天眼睛,身后的那位才会有些困意。

让人欣慰的是,安眠药的量已经减了一半,梁逍并没有出现整夜失眠的状况,早上叶季安会早起十五分钟,变着花样做点三明治或者卷饼,再弄点水果拌酸奶。以前一个人他完全提不起精神,现在两个人了,他就不想再凑合。往往在他煎鸡蛋的时候,梁逍会打着哈欠走到厨房门口,睡眼惺忪地叫他哥,说早上好,再之后,这一天的奔波就从挤地铁开始了。

以往的习惯还没丢,叶季安还是会在开工前慢跑半个小时,梁逍同样也会,不过也不用再像之前那样避开他,反正无论是文身还是喜欢,都已经说开了,没必要藏着掖着,当然,淋浴还是不能一块的。

叶季安有时会突然之间强烈地感觉到,这样的生活其实不错,尽管还是忙得没什么私人时间,但那种空虚至死焦虑至死的感觉已经不见了。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他和梁逍约好去痛痛快快地看场live,就在天桥艺术中心旁边的一家地下小酒吧,来的是个挪威乐队,专搞重金属,算是北欧摇滚的典型,躁耳中时而闪现的那种诡异和半死不活,一如北欧冷冰冰的气候环境,他和梁逍都很喜欢。某天下班早,两人吃了顿火锅,梁逍好不容易洗完了碗,兴致勃勃地展示起自己的CD收藏,这个乐队就差一张早期EP没有收齐,叶季安愣是带他回自己家,从堆了满书柜的专辑黑胶纪念册里抽了出来。

叶季安对梁逍崇拜放光的小眼神相当满意。

他也很想在这一年的工作终于结束时,和这个歪打正着的小知音一块去这乐队难得的现场好好爽一把。

他这愿望一直到当天下班前都是有望实现的,公司传统,最后一天不加班,叶季安甚至已经预订好了一家口碑不错的越南菜馆,准备带梁逍吃饱了再去蹦迪,结果,就在他去总经理办公室做最后的简单汇报总结的时候,突然就被截了胡。

“晚上有个饭局,”总经理说,“我请客,大股东也要去几个,小叶别跟我推啊。”

叶季安固然清楚,这就是要自己过去喝酒的,这在领导看来似乎是聘用年轻人的一大作用,就好比他自己,已经去过无数个这种饭局,也作为“青年才俊”帮上司顶过无数杯酒。但他素来擅长自我麻痹,红的白的一股脑下肚,蹲在马桶前里吐得胆汁都出来了,他也能把自己撑起来,洗洗干净收拾利索,出去接着应酬。他跟自己说这也是工作,从没像现在这样犹豫过。

“我家里还有点事儿,您看能不能……”

“还没成家呢有什么事,”总经理正在饮水机前给自己泡茶,笑呵呵地打断他,又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也别回去耗时间了,我刚刚已经通知你部门直接下班,你就在这儿等我几分钟,咱们一块坐车过去,别不给我面子啊。”

得了,叶季安知道自己不去不成,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给你车你都不坐,岂不是目中无人?他放弃了抵抗,坐在总经理办公室的沙发上给梁逍发信息:

【领导请客,我得去喝酒,没法看演出了。】

梁逍并没有回复,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叶季安一秒一秒地盼,心里忽然酸沉得不行,充满巨大的歉意,这感觉就像小时候拿着一张不好看的考卷往家里走。

他又拿起手机。

【我说我家里有事了,但没办法,就得我去顶包。推不掉。人家干脆不让我出办公室了。】

【你下班了吗?】

【别不吃晚饭,到现场也别太激动喝太多,听歌是主要的,再晚也得回家。】

梁逍回了一句:【好。是总经理吗?】

叶季安:【是啊,还有几个大股东。】

梁逍又没回音了。

直到叶季安上了总经理的车,对话框的另一端还是沉默。一路上叶季安熟练又客气地和车上其余两个职位比自己高的人聊天,手提包放在膝盖上,手里一直攥着自己的手机,等到了饭店,把领导送上电梯,他插着大衣口袋,一个人在大堂里等着接剩下的股东,几个字在输入栏里打出来又删掉:【你生气了吗?】

这一条最终还是发了出去。

又是一个多小时之后,这条信息才得到回复,当时叶季安刚刚敬完一轮酒,喝了两口凉掉的汤,坐在背靠大门的位置上缓了缓,表情相当专注地听着客人高谈阔论,说是大股东,其实就是几个小投资方而已,主要是总经理想把他们拉拢到自己这边,从而丰一丰羽翼。叶季安看得门儿清,但他能保证自己的微笑看起来不像冷笑,手机一震,他那处于放空状态的大脑才猛地回神,是梁逍的消息:

【前辈,出来一下,不用拿外套和包。】

紧接着又是一条:

【我在外面。】

叶季安一时间有点懵,酒也上头,他回道:【你没去看?】

【还没开始,您出来就好了。】

叶季安琢磨了一下,最终得出答案,也许是这小子找自己有什么事,不拿外套和包,就是说完事自己再继续回来喝酒。他想自己已经喝了这么多,下桌上个厕所也正常,于是轻声说了句失陪就走到门边,一开始推那重得跟城墙似的丝绒大门,他还晕晕叨叨有些吃力,好不容易使上了力气,手下却忽地一空,是梁逍帮他把门拉开,又立刻关上了。

“嘿,你还真来了……”叶季安傻笑了一下,努力站稳,才没把额头往人家肩膀上挨,“怎么了?”

“等我一下,两分钟。”梁逍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眼睫下蓄着两片阴影。

“什么?”叶季安转不过弯。

“我进去敬杯酒,顺便把前辈的东西拿出来,很快就好了,”梁逍握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您就在这里站好,乖乖等着我,我要带您去蹦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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