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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暗夜惊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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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 寒风呼啸。城头火把上的火苗被风吹的来回摇晃,不过片刻便熄灭了大半。

公输滑阔着步子来回巡视,正瞧着那墙角处的一个步卒蹲下身子避着风口, 哆嗦着手打着火石, 却怎的点不着那熄灭的火把。他走过去,蹲下身子拿着火石蹭了几下,便将那火把重新燃了起来。他将火石递回那步卒手中,只瞧着他那一双冻得通红的手还在不停的抖着。

公输滑看了看他,微微蹙眉:“你怕?”

步卒当下挺直了身板:“将军,小人……小人不怕!”

公输滑端详着面前年轻的步卒, 只觉他除了周身发抖之外,面上还带有悲戚之色,便又问道:“若是不怕, 为何面带忧伤?”

那步卒被公输滑这样一说,微微一愣, 便低了头:“小人……小人并未……”

“你叫什么?”

步卒又匆忙抬起头,正对上公输滑那探究的目光:“小人, 祈陆。”

“祈陆,”公输滑点了点头:“说一说你心中的事儿?”他说着, 瞧着祈陆又一次低下了头, 便靠在墙边搓了搓手, 呵了口气:“方才我瞧你一直持者火把往城下看,似是比旁的人都要关心这城下的动静。”公输滑说着, 眼光微微闪着:“那城下的赤甲中,有你昔日好友?还是……兄弟?”

祈陆周身一抖,当下跪落了身子,如做错了事儿一般的低下了头:“将军恕罪!”

“你若不是那昆池女姜的细作, 便无甚罪名,何苦跪下?”公输滑偏了偏头,审视着祈陆:“男儿膝下有黄金,在我面前,不须你们随随便便的跪来跪去。起来,说说你的事。”

祈陆低叹一声,缓缓起身,声音干哑:“不瞒将军,那城下被蛊惑的赤甲之中……有我兄长祈贺……”他抬头看向公输滑,眼中满溢着担忧与悲伤:“他就在……穆公身边,小人……小人瞧的清清楚楚。”

“你的兄长,是随穆公往及城去的?”

“是……”祈陆吸了吸鼻子,似是尽力的压着心中的慌乱:“穆公昔日调兵之时,小人与兄长本同在营中,只是小人那几日操练之时从武台上摔下去断了腿,便未能同往。”

“怪不得我方才瞧你,觉得走路有些费力,看来你的伤,还未全好?”

“谢将军关切,”祈陆说着,又对着公输滑微微一拜:“小人只是在这风雪之中,伤腿疼痛,并不妨事。”

公输滑沉默片刻,开口只道:“若你见不得此间场景,可回临营之中去。”

祈陆当下说道:“将军,若战起,小人绝不会退缩半步!”

公输滑点了点头:“你去吧。做你该做的事。”

祈陆躬身一拜,便缓着步子又往自己的位置去,可他走了两步,却又回转过身子,看向公输滑:“将军……”

公输滑抬头与他对视,却见他那眸子之中带着浓重的忧伤。他没有言语,他似是知道祈陆想问什么。

“将军……”祈陆干裂的嘴唇发着抖:“穆公与兄长,还有……还有那些兄弟……他们都已去了,是不是?”

公输滑的眼光变得黯淡,他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不论生与死,”他凝目看着祈陆,沉声说道:“他们都是英雄。”

祈陆又低了低头,没有再多说一字,便又一拜,转身而去。逐渐隐在暗中瞧不见的背影,只留下了孤寂与哀伤。

公输滑依旧靠在那冰冷的墙壁上,凛冽的风刀割的他周身发疼。直到城头的巡守步卒又一次燃亮了被风熄灭的火把,他才又抬起步子往堞口去,透过空隙看出去,但见那些人仍旧还待在那里,依旧是一动不动。已然一天过去,这些人不动,不言语,宛若成了这雪原之中的石像。

魏阙缩在拐角处,窝在那里似是睡了过去,值守的步卒在半个时辰前又换过一次班,而在避风处歇下的人,有的发着呆,有的歪斜地靠着半眯着眼睛,谁也睡不着。如此的消耗,他们还能承受多久?公输滑心中忧虑密布,蹲下身子坐在魏阙身边,叹了口气。许是公输滑这壮硕的身子坐下之时弄出了太大的动静,又许是他叹气的声音大了些,魏阙一机灵便睁开了眼睛,警觉地四下看了看。但见公输滑坐在一旁,这才摸着心口呼了口气:“真是没用,怎的竟睡着了……”

“这一日实在难熬,莫说魏将,便是军中步卒,也撑不住了。”公输滑手中拿着酒袋子在魏阙眼前晃了晃,递给了他:“喝一口,暖暖身子。”

魏阙接过来,咬开塞子,咕咚咕咚地灌下两口,又被这西余的烈酒辣的反复吸了几口气,咳嗽数声却还一笑:“可真是烈啊……不过喝上一口,也确是精神许多了。”

“方才,我遇见一步卒,名为祈陆。他与我说,城下军中有他的兄长。”公输滑拿回酒袋子,也喝了一口,“或许军中与他一样的人,还有许多。他问我,穆公与他的兄长是不是都已经去了。”他乌突突地笑了,这笑声之中透着无奈与心酸:“一时之间,我竟不知如何答他。”

魏阙看向半空之中的一片黑暗,似是极力地想要从这黑暗之中瞧出什么:“公输,你在这西余厥城王都,过了半生,也守卫这一方的疆土半生。可曾有什么时候怕过,悔过?”

“有。”

魏阙挑了挑眉,看向他:“何时?”

公输滑轻声淡笑:“此时。”

“哈……哈哈哈……”魏阙闻言,不由得笑了出来:“你倒是敢说。”

“这世上最可怕的,并非生死,而是人心。”公输滑却并未跟着魏阙一同笑,而是沉着脸,低声说道:“唯有在最难抉择的时候,才能看透自己的心,可以变得如何冰冷。”他又喝下一口酒,抹去了嘴边的酒液,吐出一口气:“昔日,我曾听闻泽阳公羽的名头,只知她十六岁便在斥勃鲁中夺了狼首,十七岁便率赤甲击退中州大羿,收复东余十六城。一直想见见这位少年将军。直到风云突变,吾王继位于临城,而后才知,这位神勇的将军,竟是个女子。今朝我终于在厥城王都的皇城中见到了她,一路随行至此,更深觉吾王与沈公,皆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他将双腿微微舒展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一边,看向魏阙:“穆公是三朝老臣,与沈公又是至交,与吾王,更是肱股之臣可推心置腹,若她二人尚能洞悉如今的形势,敢背负骂名,我们又怎么能畏畏缩缩?”

“这便是你今日极力主战的缘由?”

公输滑摇了摇头,许久才道:“魏将,其实你心中应也清楚,这一战再所难免。”

“可你未曾与穆公深交,他……”魏阙说着,不由哽咽:“他是个真英雄,也是个真正的好人……”

公输滑苦笑,只是饮着酒,再不做声。他听见魏阙似是在这暗中径自的啜泣起来,知他心中极难过,可他却无法劝慰。既无法劝慰,索性便坐在一旁,什么也不说。

风刮过一阵大的,渐渐变得小了些。

脚步声微响,虽极轻,却显得急促。公输滑与魏阙一惊,抬头正见两个步卒略显仓皇地快步走了过来。他们当下只觉有事,便即问道:“何事?”

一步卒只道:“将军……那城下的赤甲,动……动了!”

他说话之时已然尽量的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其余的军中兄弟,可这一句话却让公输滑二人当下起身往外走去,二人匆忙跟着他们,不过片刻便到了城头。魏阙蹙着眉仔仔细细地往下瞧着,惊觉这二人所言不错,城下这一队的赤甲,先头几人竟已瞧不见,后面的队伍跟了上来,似是一条长蛇,颇有贯穿城门之势。由此看来,那在这队伍最前面的穆公,此时怕不是已到了城门跟前?

二人对视一眼,只觉不好。公输滑张了张口正要言语,便是“砰”的一声从脚下传来。

这一声虽称不上极大,却也绝算不上小。尤在这唯有风的静谧夜中,在一军将士心中都颇为不安的夜中,这声音突兀又让人心惊。

他们正用拳头砸着那高大的城门,这一声之后,断断续续地,一声接着一声。

城上与城内的步卒一个个都惶恐的站起了身子,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长戈,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听着。

砰——砰——砰——

如千斤的巨石,一声声的砸入了所有人的心中。

公输滑当下转身带着人走下石阶往城门处去,越接近,便越觉得那声音刺耳。魏阙留在城上,低着头看向下面的人,而他目之所及,皆是站在雪地之中的赤甲,挺着身子持者矛戈,依旧如石头一般,一动不动。而那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紧,就似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儿,又似是在求助快些开门,让他们快些进来躲避。

心慌。

魏阙便就这样看着,看着那过往如手足一般的赤甲,就这样站在冰雪之中,无助地站着。他觉得心慌的厉害。

就在这一刹那,他忽的一个恍惚,竟觉得自己脑中不知怎的就晃过一个念头——去将门打开。

而这念头虽一闪而过,却颇为强烈。强烈地让他竟不能控制自己。

便在此时,一串悠扬缥缈的笛声传入耳中,这笛声忽远忽近,却让人安心。

魏阙用力的抓起石头上的一把积雪扑在自己的脸上。透骨的冰凉让他清醒许多,而转头看向一旁剩下的步卒,他们一个个神色逐渐变得恍惚呆滞。而就在这笛声之中,他们逐渐变得安静下来,却似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怔怔地站在原地。魏阙当下一惊,抬手便给了一旁的步卒一个耳光。那步卒踉跄了几步,忽的似是缓过神儿来一般,略显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向魏阙:“将……将军!”

“坏了……”魏阙咬了咬牙,便往下去寻公输滑。

刚下了石阶,正迎上公输滑朝着他这一处快步而来,那面上的神色显是也在意到了方才的事儿。

“方才怎么了?”魏阙紧紧地蹙着眉,耳边仍响着那不断的敲门之声:“方才……方才我……”

公输滑点头只道:“我与魏将一样,险些着了道。”他咬了咬牙:“方才,方才我们险些就要去开城门。幸亏有这笛声救命,不然,咱们这城门,怕是要守不住了。”他往四周看了看,便在城头的一处高台上看见一袭白衣的无忧族人,片刻,安下心神,尽力不被外面那敲门声所扰:“此事不对,大雪已停,风又朝着咱们的方向来,看来他们是不想让我们过上安稳的一夜。”他按住魏阙的胳膊,紧紧握了握:“咱们须得快些传信狼首。此事不能再等,再等,只怕有变。”

魏阙只觉不放心,当下说道:“公输,你务必守在此处,让军士们将准备好的软塞堵住耳朵,我往行宫去!”

公输滑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快去快回。”

魏阙招呼了两人,上了马,便朝着行宫急奔而去。

公输滑下了军令,所有人堵上耳朵,凝神守心。他将两个软塞放入耳中,却又抬头看向那高台上的无忧族人,心事沉重地眯起眼睛,不知道这一回,是否真的就要剑拔弩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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