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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琼浆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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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拂过, 皇城已到了掌灯时分。

四月中,东余的天气暖和起来,而皇城依旧是冷清肃杀的。

皇城永远是清冷肃杀的。

姬重弓着身子, 双手作揖, 自人殿之下的长阶始,一步一拜,约莫用了半个时辰,才终究缓慢而郑重的迈进了人殿的大门。

皇城卫身着重甲,持着锋利的铁戈,迈着沉重的步子, 一丝不苟地巡视着偌大的皇城宫闱。来往的內侍仆从门低着头提着灯笼,躬身轻步的走过巍峨的大殿,他们心中明了, 这是罪臣入殿的罪礼,但却无一人抬头驻足观瞧。或许今夜的皇城仍与平静无缘, 又或许这新的国巫,就在今夜便会走至他短暂一生的尽头。但皇城中事, 瞬息万变,谁也不敢猜测, 而女帝的心思, 细密难料, 谁也猜不准。

厚重的木门缓缓关闭,留下回荡大殿的吱呀声。

姬重低垂着头走到殿中, 跪落身子,恭敬地高呼“吾王”,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此时桑洛却并未在王座上, 而是站在灯柱边,正静静地看着一旁剑架。便是姬重这一声高呼,都未曾令她从回忆与沉思之中转神过来,她仍旧站在那处,双手在宽袖中交握,看着剑架上的那一柄长剑。

自长云山后,桑洛鲜少回到三道门中去,长久的待在人殿之中,夜中就宿在殿后的琼华楼。而这剑架就摆在了八步金阶之下最显眼的右侧灯柱旁。上面摆的,正是沈羽的随身长剑——无异。黑漆木的剑架与人同高,精心雕刻着鹰爪与云雷纹路,此时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庄重深沉。而这一把长剑就安安静静地置身其上,似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但剑身光亮锋利,瞧得出,常常被精心擦拭。

按国中规矩,此剑理应随着泽阳公羽的尸身一同下葬,或是送回泽阳供后人瞻仰。桑洛为何要把故去的泽阳少公剑放在国政重地,无人知晓,亦无人敢问。

桑洛抬起手轻轻的从剑身上摩挲过去,从剑身,到剑柄,最终,手指落在了冰凉的剑柄上,眼光微微闪动,面色冷清,却瞧不出分毫的情愫。

“新巫履职,我却从未见过。今日,国巫可知我召你来所为何事?”

姬重微微抬起身子,却依旧低着头:“臣,不知。”

“你不知。”桑洛转过身子看着他,而此时她俯视着姬重,却只能看见他瘦削的身子,和与他父亲姬禾一般的一头乱发,“好一个不知,真是好一个不知啊。”她缓步走到姬重身前,静静地看着他,声音忽的冷了下来:“是要我与你细细地说一说,这些日子你在占星楼中,都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臣自来皇城,承国巫之职,谨言慎行,只想为吾王分忧,不曾胡乱说过什么。”姬重伏地再拜,语气安然:“然祁山,王,实不该去。若吾王所言正指此事,但能听臣一言,便是赐臣竭泽之刑,臣亦无怨言。”

“你们姬氏一族,每个人都是这一副大义凛然看透世事的样子,过往,我还对你们多几分敬重,可眼下我便是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儿,都觉作呕。”桑洛冷冷的盯着姬重:“你以为,你是如何才能承袭了这国巫之位?你父姬禾,是一个怎样心机深重的人,而今换作你,还想凭着几句卜蓍之词,便能左右了我?”

姬重直起身子,抬起了头,仰视桑洛,灯火忽明忽暗中,一道伤疤自眉骨至于鼻翼,从他的右眼上斜掠过去,在晦暗的光下,显得有些骇人,满面的胡茬,两边薄唇干裂,还泛着血。

桑洛冷声一笑,却不曾被他落魄的样子吓到,只是面上露出了鄙夷之色:“瞧瞧,我舒余一国的新巫,就似个街边的乞儿。”

姬重看着桑洛,面色却没有因着她的话有分毫的变化,便是连惊慌惧怕之色,都不曾见,他双手交叠,对着桑洛稽首再拜:“臣心深知先父所做种种,引得吾王不悦,但逝者已矣,臣亦不知当时当日父亲所思所想,然臣既领国巫之职,便要履国巫之责,会盟一事,臣卜三次,三次皆为凶险之象,眼看会盟在即,万望吾王深思,再做周全打算。”言罢,他身子一低,复又趴伏在地。

桑洛眯起双目,看了他半晌,忽的转过身子往八步金阶而去,到了阶梯旁,蹲下身子坐在上面,对疏儿招了招手:“疏儿,给国巫,倒一杯酒。”

疏儿应下,拿了酒壶斟满一杯酒,走到姬重身边,跪下身子,将酒杯放在他的手边,却又从怀中摸出一包粉末,倒了一些在了里面,轻声道了一句:“国巫,吾王赐酒。”

姬重再一次跪正了身子,低头凝视着变了色的酒液,蹙了蹙眉:“吾王,是想让臣死。”说着,却又一笑,双手将那酒杯拿起来,“王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若臣死,能换吾王深思祁山之事,臣死得其所。”言罢,竟一仰头,真的将这满满一杯酒饮了个干净,他将酒杯恭恭敬敬地放回原处,对着桑洛再拜,便闭上眼睛,只等一死。

桑洛亦不言语,只是面色如常地看着他。

香炉中的白烟袅袅盘旋,殿外响起了子时的更钟声。

已过去约莫一炷香的光景,他却没有丝毫的不适之感,反而那酒入喉甘醇,回味香甜。姬重缓缓起身,目中带有一丝不解地看了看地上的酒杯,又抬眼看向桑洛。

“国巫以为……”桑洛一手搭在膝盖上,托着脸,歪着头瞧着姬重:“这酒如何?”

姬重眉心微蹙,瞧不明白桑洛为何转变的如此快,更猜不出来她究竟要做什么,但吾王有问,他不敢懈怠,只答道:“回味甘甜,是上好的酒。”

“你可知这酒,叫什么名字?”

“臣……素来不喜饮酒,是以,说不出名字。”

“这酒名为琼浆酿。”桑洛接过疏儿手中的酒杯,悠悠然的抿了一口酒,却依旧被这酒呛得咳嗽了两声:“是你父姬禾,在这皇城中喝的最后一种酒。”

姬重轻声叹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深邃忧伤:“父亲一生爱酒,若是有好酒,便会开心的如个孩童一般。如今想来,他从皇城离去之时,该是满心快慰。”他说着,对着桑洛又拜:“谢吾王不杀之恩。”

桑洛淡笑:“看来国巫心中,早就觉得我会杀你?”

“杀或不杀,皆在吾王。臣,不敢妄自揣测。”

“我倒很想听一听,国巫会说些什么。”

姬重垂下眼睑,片刻才道:“非臣不愿说,只是怕说了过往的事儿,引得吾王心中不悦。”

“此刻允你揣测,赦你无罪。”

疏儿走到桑洛身边,眉眼之中带了些许的忧虑,她自然知道若是姬重开口,难免提起数月前的长云山一事,而姬禾与蓝盛之事,与沈羽的死一样,都在桑洛心中埋下了或怨恨或痛苦的种子,若是此番开了这样的口子,她忧心桑洛又陷入伤痛之中,她跪在桑洛身侧,刚要开口,却瞧着桑洛微微摆了摆手,似是执意要听一般,慌忙闭了嘴。而桑洛只是对着姬重指了指一旁的矮几,又抿了一口酒,轻声说道:“国巫,坐吧。坐下与我说一说。”

姬重站起身子,又将地上的酒杯小心翼翼地拿着,走到矮几边坐下,将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衫理了理,这才开口言道:“吾王,想听什么?”

“你想说什么,我便听什么。”桑洛撑着头,懒懒地看着姬重:“今日你所说的话,不论说了什么,我都不会治你的罪。但有一点,要说实话。”

姬重点了点头,开口道:“臣自小受父亲教诲,其一便是忠于吾王,忠于舒余。是以臣绝不会说假话。”

“是么,”桑洛嗤笑一声,似是带满了嘲讽的意味:“可你的父亲,很会诓人。”

“我知吾王因着长云山一事,对他颇有怨恨,然长云山崩塌又逢大火数日,一切皆为火焚,真相究竟如何,谁又知晓。”姬重看着桑洛,瞧着她的面色阴冷下来,微微摇头:“泽阳沈公,公忠体国,臣早有耳闻,巾帼英雄陨落如斯,臣亦感惋惜。但我父与蓝公是国中元老,若真的阴险狡诈行离经叛道之事,又何须等到今日?”他说着,顿了顿,又看向桑洛:“吾王明慧,臣之所言,想来吾王心中早已明了。”

“你又如何知道我早就明了?”桑洛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杯中剩下的酒,应着点点烛火,忽的觉得颇为晃眼,她闭上眼睛:“或许我只是想折磨星轨与大宛的后人,仅此而已。”

“臣来皇城之初,父亲曾让臣在姬氏一族圣庙中,跪在先祖牌位前立下毒誓,誓死效忠女帝,若有半分的欺瞒便不得好死。”姬重声音浅淡,却字字坚定沉重:“父亲在皇城中久矣,历经三朝,吾王应也熟知他的脾气,若吾王真是不问缘由便随意杀人的心性,他又怎会让臣立下如此毒誓,还要将我送入皇城领国巫一职助纣为虐?”

桑洛听到“助纣为虐”四字,面上腾起一抹愠意,忽的张开双眼看向姬重,姬重分明瞧见了那双目之中的杀意,可只是一忽儿,桑洛却笑了,笑的很大声。

“好,好啊,”桑洛边是笑着,边是拍着手:“姬禾算是为我选了一个忠心不二又直言敢谏的国巫。你不怕死,不怕我,姬重,难道你与姬禾一样,毫无畏惧?”

“臣有畏惧,臣只怕吾王不听臣言,执意要往祁山会盟。臣之父亦有畏惧,他怕的是舒余万里江山百年基业,因着他的稍有不慎,动了根基,令他愧对列祖列宗。”姬重倾身再拜:“是以,臣再请吾王,祁山会盟,再做深思。”

“你的卜辞,我看了。”桑洛舒了口气,坐正身子,悠悠的看向紧闭的殿门:“祸根深种,或死或生。”她转眼又将目光定在姬重面上:“你这其中的‘或’字,颇为精妙,深有玄机。何以就判定我去了,便会出事?”

“臣自小学星轨之说,习巫卜之法,占天测地,问卜星辰,自然知晓趋利避害的道理。臣之卜蓍,未必都对,但这一卜,怪相环绕,险象环生,有些臣也看不透。”

“既然看不透,何必下定论?”

“正是因着看不透,才更要再三思索,不可鲁莽行事。”姬重叹道:“吾王,臣虽不如父亲,但四十年中也卜测过许多的事儿,而今这一回,是最为深邃奥妙的,臣知吾王身侧高手林立可保吾王安危,但臣既为国巫,该说的话,该做的事,都不可懈怠。”

“若我执意前往,”桑洛微微仰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姬重:“你待如何?”

姬重轻声叹道:“吾王心志坚定,不可动摇。若执意前往,臣虽不能武,亦请随行。”

桑洛笑道:“怎么?方才不是说但我能听你一言,便是赐你竭泽之刑,亦无怨言?怎的如今,又变成想要与我同去?”

姬重却道:“臣劝不下吾王,便只能随吾王共赴患难。”

“你这人倒是颇为有趣,”桑洛笑道:“说出这般的话儿,是真不怕脑袋掉下来。”

“吾王方才已赦臣无罪。”姬重趴伏在地:“臣,再谢吾王不杀之恩。”

桑洛轻声嗤笑,摆了摆手:“夜了,你且去吧。祁山一事,我自有打算。”

姬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叩首再拜:“臣告退。”便即起身,退至殿门,转身便要出去,桑洛却又叫住了他。

他定下步子躬身而立,桑洛沉着面色,淡淡问道:“你父去时,可还有什么话交代给你?”

“父亲去时,曾说自己虽厌倦了皇城诸事,更看不惯如今国中的许多人,可唯有对吾王敬佩有加,嘱咐臣无论何时,尽己所能尽忠吾王。臣亦问道父亲此去所谓何事,他只说是去了却一桩旧事,让臣,不必等他回来。”姬重说到此,语气沉重,言罢之后,沉静而立,面上带了些许的悲戚之色。

桑洛眉目微晃,吁了口气,将手中的半杯酒倒在地上,举起酒杯朗声言道:“这半杯琼浆酿,敬你先父。”

姬重面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当下跪拜:“臣,替父亲,谢吾王赐酒!”

作者有话要说:  桑洛:终于轮到老娘粉墨登场了。

姬重: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大叔。

吃瓜群众:为什么又是个大叔?

姬重:我老爹七十多岁了,不要对我的年龄抱太大的希望。大叔也可以有春天。感谢在2021-01-12 01:29:36~2021-01-15 00:2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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