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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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我·的·马·干·晕·了。

伊修斯花了好几秒钟才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在这几秒钟里, 他也亲眼见证了池愚的目光从震惊心痛不敢置信,到愤怒狂躁大发雷霆。

充分展现了一个爱马人士该有的反应。

所以说什么“我绝对不会再玩马丧志”。

这分明还是喜欢得很嘛。

……行吧。

他喜欢诗人喜欢白斩鸡。

喜欢白马喜欢山寨货。

他就是不喜欢我。

伊修斯垂着脑袋,心中莫名有些落寞。

“……?”池愚本想晃晃这个战马的脑袋看看里面有没有进水, 见他脑袋低垂, 一副委屈难过的模样,却又不由得愣住了。

怎么回事?

这新来的马欺负了别的马,怎么自己还先委屈上了?

总不会是怪我误会了他吧?!

池愚皱起眉,狐疑地环顾四周。

马厩,毫无疑问确确实实是塌了。

但却并不像是马匹强行挣脱缰绳而扯塌的……

白天他和德米黎恩离开马厩前,把两匹马分别栓在了马厩的两个梁柱上,怕的就是他们打起来。

因此,马厩塌了, 山寨马口吐白沫晕倒,池愚第一反应就是独角战马搞的好事。

但到了现场一看, 却似乎并不是如此……

看墙壁倒塌的方向,似乎并不是梁柱被扯倒之后跟着倒塌的。反倒像是承重的墙壁先被什么东西撞破,房顶失去支撑, 这才整个倒塌下来……

……墙壁是被什么东西撞破了?

池愚心头一跳, 莫名想起伊修斯脑袋上那个大大的红红的、永远都好不了的肿包。

他不由得转头望向那匹垂着脑袋的大马。

只见大马额前一个圆形骨质凸起, 由于皮毛的覆盖,因此看不出颜色。

这个位置……如果放在人类身上的话, 不就是前额的位置?

还有那个金色战盔……

池愚忽然俯身,从那匹被吓晕了的山寨马头上, 把金色战盔摘下来。

山寨马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被摘掉头盔之后仍旧没有反应。趴在地上装死。

池愚端详着这个战盔。

这个金色战盔, 也非常眼熟。

是洪荒看了他《自然史》通关视频后, 对那匹金甲战马头盔的完美复刻。

形状、花纹、大小, 一切都如出一辙。

……也包括了战盔前方,那个奇形怪状的圆孔。

“……?”独角战马正在落寞,忽然间感觉到对方的靠近。

一抬头,只觉眼前一黑。一顶沉重的金色战盔套到他头上来。

这是在干嘛!

山寨马戴过的东西,干嘛给我!

伊修斯下意识地反抗,扭着脑袋不愿意配合。

“听话。”池愚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柔和。

伊修斯一怔。呆呆地看他。

战盔已经完美嵌上了自己的头颅。

……果然。

池愚仰起头,看着面前这匹金甲战马。

战盔上的圆形凹陷,就是为了战马额前的圆形凸起而留的。

当初他在《自然史》里第一次见到这匹马时,马儿的额头就被鲜血染红。

长而凌乱的鬃毛遮住了前额,因此他并没有看到,那血红的鬃毛之下,藏着一块扁平的圆形凸起。

“你……”池愚声音微微发抖。他的指尖也在颤抖,轻轻碰上战马的额头。

“你这是,伤吗?”

池愚靠近,几乎贴上马儿的脸颊。

伊修斯怔住。

湿润的大眼睛,茫然地一眨一眨。

“怎么啦?”德米黎恩的声音从背后传出,带着一点点笑意,“你们在做什么呀?”

“我要出去一趟。”

池愚转过身。面对德米黎恩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恢复平常。

德米黎恩问惊讶:“现在?都这么晚了,去哪儿?”

池愚拿出地图,标注了一个位置,抬起头,问:“你是精灵,应该会传送法阵吧。”

德米黎恩看看地图,又看看池愚,仍旧迷惑不解。

但还是道:“会。我可以送你过去。”

“是我们。”池愚纠正道。

这下,德米黎恩也和伊修斯一样,呆住了。

只见池愚轻轻握着缰绳,靠在独角战马身旁。

“送我和他,一起过去。”

……

池愚所要求的位置,是一个令伊修斯意想不到的地方。

位于23号海岸线和安平基地中间——池愚在泥沼里捡到他的地方。

你来这里干什么?

伊修斯很想这么问。

奈何池愚听不懂独角兽的语言。

说起来,他们在【10】副本里曾用独角兽的文字在镜子上沟通。

可惜那时候伊修斯自己都还没恢复记忆,也并没有把那些文字的发音全部教给池愚。

如果那时候就恢复记忆,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有这场误会?

伊修斯垂着脑袋,被池愚牵着缰绳,缓缓跟在他身后。

“我是来找你落下的东西。”

池愚却忽然开口了。

开口的内容,正是伊修斯想要问的。

“?”伊修斯转过头,惊讶地睁大眼睛。

只见池愚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则拿光剑,在泥泞的土地上拨来拨去。

月色下,光剑剑身闪耀着淡淡的光芒。将湿泥土地照得亮晶晶。

我落下的东西?

对……当初是跟他提过,好像在这里落下了某个很重要的东西……

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他又怎么找?

话说回来,怎么现在突然想到找这个啊?

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

伊修斯打个响鼻,甩了甩脑袋。试图以此表示疑问。

池愚却并没有回答。只是仍旧低着头,耐心地用光剑拨开泥土。一点一点地翻找。

你到底在找什么?

你说出来我也好帮你一起……

不对,这是在找“我落下的东西”。不能说是“我帮你找”。

……所以到底是要找什么啊???

伊修斯一头雾水。很想帮忙却又无从帮起。

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独角兽的形态,除了用蹄子刨地也没法作出其他动作了。

蹄子又重又硬,也不知道要找的那东西是什么,万一刨坏了呢?

伊修斯只好继续跟在池愚身旁。

月色寂静。

银白色的月光照耀在一人一马身上,周围的一切都静谧得像油画。

伊修斯和池愚并肩走着。

尽管末世的夜幕浓黑如同石油,尽管脚下的大地泥泞脏臭不堪。

尽管世界已经千疮百孔,即便他并不知道前路将为如何,今夜如何收场。

——他仍然感到平静,感到快乐。

这一刻是如此美好。

伊修斯想。

希望能把时间拉长一点,再长一点。

然而池愚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

“有了。”他轻声说。

啊,这么快就找到了吗?

伊修斯依依不舍,也在池愚身旁停下。

只见池愚弯下腰去,不顾肮脏泥泞,从泥沼里捡起了一个小小的薄片。

那薄片呈半透明,钝圆形。上面沾着污黑泥水。

伊修斯眯起眼睛,忽然意识到——

那是鱼鳞。

那是一片灰突突的鱼鳞。

“果然……果然是你……”

池愚将鱼鳞握在掌心,丝毫不在意那片鱼鳞上的污秽。黑漆漆的脏水从他掌缝中流出,弄湿他的衣袖。

伊修斯看到他嘴角扬起的笑,眼睛里却闪起了泪光。

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忽然笑了。

你为什么笑着却又哭了?

伊修斯想抬起手,碰碰他的眼睛。忽然又想起自己现在只有蹄子。

他只好无奈地打了个响鼻。

池愚忽然笑了。朝他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脖子。

“你还没明白?”

池愚的脸颊,轻轻贴上伊修斯的额头。

伊修斯感到有湿漉漉的温暖液体,渗进他的鬃毛。

他惊讶地拱了拱池愚的脸。

池愚低声笑了笑,摸了摸他额头的角。

“你还是没法说话?”

“那正好。”

“你就……先听我说完吧。”

在池愚微微发哑的声线中,伊修斯终于明白了一切。

原来,上辈子,池愚被残忍屠戮,活生生抽出脊骨。

那个为他念诗的人匆匆赶到,却终究来迟一步。见到的只有他被剖开脊背奄奄一息的身体。

那个人把他抱在怀里,试图拯救他。

那个人在发现任何办法都无法挽留他之后失声痛哭,哭声震得他在弥留之际都觉得脑仁疼。

那一刻池愚觉得自己好傻。

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虚伪作态的恶人,而真正爱护他对他好的人,他却无法再报答。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看不见对方的面容。

于是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勉强强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那个人的脸颊。

然而还未触及,他忽然意识到,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希望自己最后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于是他露出手腕内侧,他仅存的最后一片鱼鳞。

那是他浑身上下,最后一片完整的、没有受过污染的鱼鳞了。

人鱼自愿奉献的鳞片,会变成金色,会带来好运。

他努力朝那个人伸出手,想把自己最后的,最好的东西,给他。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个人滚烫炽热的胸膛,还有那个悲痛欲绝的哭声。

直到他再次醒来。

他重生了。

那是一个他曾经思考过、却始终得不到答案的疑问。

他到底,为何会重生?

“独角兽是擅长封印和破除封印的种族。因此你能为我刻上分尾之环。”

池愚低低的声线,在夜风中格外清晰。

“时空壁垒,本身也是一种封印。只是,想要打破它,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伊修斯的额头。

指尖微微颤抖,仿佛不忍触碰,仿佛一碰到就会跟着痛。

“是你救了我。”

“是你折断自己的角,打破时空壁垒,把我送回到一切尚可挽回的最初。”

“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

“你说过你会来救我的。”

“原来我,已经等到你了。”

池愚闭上眼,额头抵在马儿大大的脑袋上。

泪水浸湿脸颊,浸透独角兽的鬃毛。

纯白俊美的独角兽,静静站立。

湿润的大眼睛,缓缓眨动。

一切记忆都在此刻复苏。

是啊。是这样。

他想起来了。

被抽去脊骨后,那个本就瘦弱的身体,变得那么轻。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被掏空的棉布娃娃。

折断独角的疼痛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啪地一声,断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来那时候以为的不痛,是痛晕过去了。

原来他降落的时空发生了偏差,差一点点就永远错过池愚。

幸好还有金鳞。

池愚最后留给他的纪念。

池愚最后能给他的,唯一的,最好的东西。

原来是你给我的好运,让我能够来到你身边。

原来一切,是这样。

……

随着记忆的复苏,力量也一点点地恢复。

伊修斯重新感觉到对身体的掌控。他闭了闭眼,身体陡然便轻。

他又变回了人形。

“你……”池愚措不及防,眼睁睁看着怀中的大马变成一个不着片缕的男人。

宛若初见。在他们初见的地方。

池愚哭笑不得。

正想解下自己的外套给男人披上,下一秒,却被男人揽入怀中。

“原来是我啊。”

伊修斯紧紧抱着他,闷闷的声线,在他耳边响起。

“原来害我吃醋这么久的家伙,就是我自己。”

池愚愕然,随即失笑。

“你不冷?”池愚触碰到他结实宽阔的背肌,指尖轻叩,感到心底一种奇异躁动。

“不冷。”伊修斯唇线一抿,低声道,“发情了。”

池愚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后脑勺一紧。

伊修斯闭上眼吻过来。

在这一刻,池愚的心跳,还有时间。

都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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