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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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这是一劳永逸的事,纪延朗应当不会再怀疑她对他的“情意”了,龙舟赛那回圆得也很好,就算有一天他翻旧账,闹到李氏面前,那番心路历程也足以取信李氏。

而且还说定了以后不用管他,方盈心怀大畅,夜里睡得特别香,还做了个美梦,到早上醒来那股美滋滋的劲儿都还在。

立春见自家主子少有的一起来就面带笑容,一边服侍她穿衣,一边笑问:“娘子这是做了什么好梦么?”

“嗯,梦见春天里和从善一起去赏花,还吃了她家厨子烧的野味,好吃极了。”

立春失笑:“梦里梦见吃饭,一般都吃不到嘴,难为娘子还吃着了。”

“是啊,要不怎么说是好梦呢。”方盈笑眯眯的。

立春回头看一眼窗外,贴近方盈耳畔,小声回禀:“细柳说,郎君从来沾枕就着、一觉到天亮,昨夜里却翻来覆去的,好久都没睡着。她问了一句,郎君又说没事,到后来她都困得先睡过去了,也不知郎君到底几时才入睡。早上郎君就起得迟了,这才出去没一会儿。”

方盈跟着看了一眼在院里练拳脚的纪延朗,睡不着觉?这么当回事吗?不应该啊,以这个被宠坏的公子哥儿的脾气,难道不是想一想就觉得烦,干脆丢开不想,直接睡觉才是他的作风么?

哪里出错了么?还是因为提起水阁那事,这人终于良心发现,居然真懂得反省了?不可能,昨晚他话里话外还都是嫌她不自量力、多管闲事的意思呢。

八成是让她最后两句话惊着了——别说纪延朗,方盈自己想起她最后那两句,都忍不住要抖上一抖——吓到辗转反侧、夜不能眠,看来他是信了。

“别声张,咱们就当不知道。”方盈收回目光,笑着嘱咐立春。

她这里起来了,侍女们提水壶、端水盆进进出出的,纪延朗看见,也很快停了练拳,回去东厢,等方盈梳妆打扮好,他也梳好头、穿好官袍过来了。

方盈打量他一眼,关切道:“穿这么少不冷么?她们说夜里刮了好大的风,今早格外冷呢。”

“我不冷。”纪延朗只与她对视一眼,就飞快躲开,眼睛看着门外说,“你自己多穿点吧。”

咦?方盈瞪大眼睛,她是听错了还是……忍不住望向身后的立春,却见立春也是满脸惊讶,剩下杏娘几个,脸上就不只是惊,还有喜了。

纪延朗没听见她应声,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正好看见她们主仆面面相觑、惊喜不已的这一幕。

“……”只是叫她多穿点就高兴成这样,可见是真的从小就没什么人待她好,想想她八岁就没了亲娘,纪延朗语气更温和了些,“今早确实比往日要冷。”

“啊,我……我穿得挺多了。走吧,一会儿娘等急了。”见鬼了,他怎么回事?方盈力持镇定,生怕自己掩藏不好,露出过于震惊的神色,再让他起疑。

殊不知她这样一副竭力掩饰的样子,落在已有八成相信她是真的对自己有情的纪延朗眼中,自有合理解释——是有点受宠若惊、不习惯吧?毕竟此前他从来没有这样和她说过话。

其实他自己也挺不习惯的,所以出门这一路都没再开口,直到看见母亲的院门了,纪延朗才下定决心,转头对方盈说:“邓大婶母女的事,待我散衙回来,再同你细说。”

“嗯?”这事还没过去么?都答应他不管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纪延朗却没有解释,只点一下头,就加快脚步进了李氏院子。

方盈憋了一肚子疑惑,直到应付完早晨这一摊事,岳青娥拉她去处置家务,张口就问:“同六郎和好了?”

她才恍惚有点明白,反问道:“和好?嫂嫂怎么知道的?”

岳青娥附在她耳边把纪延朗晚饭后去见过他们夫妻的事讲了一遍,最后笑盈盈道:“我瞧六郎很受触动,回去可有好好同你赔不是?”

“……”他没有,她赔了。

难怪他回来以后,态度跟之前大不一样,方盈昨晚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掌握先机,郑重赔礼道歉,镇住他了呢,哪想到纪延朗回来之前就被人镇住了……。

这么一想,昨晚的戏怕是有些演过了,难怪他回去睡不着,今早又是那样一副态度……他别是真往心里去了吧?

“怎么?六郎还是没……那你们怎么和好的?别又是你做小伏低吧?”岳青娥见她不答,自己猜道。

“……”方盈打起精神,笑着摇头,“没有,不过把话说开了,多谢二伯二嫂为我主持公道。”

岳青娥却不太相信,拉紧她的手,低声道:“我劝你别总让着他,男人的脾气,越惯着越大,就像这次,明明你一丝儿错都没有,他回来冲你发了一通脾气,到了连个对不住都没说过,下次他还不更肆无忌惮?”

这是实实在在为她着想才会说出来的话,方盈心里感激,便认真解释道:“真不是嫂嫂想得那样,他回来同我吵,我自觉没做错,怎会让着他?嫂嫂还真拿我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柔弱女子了?”

岳青娥被她逗笑:“也是,你真厉害起来,一般人可招架不住。”说着凑近方盈耳朵,促狭道,“我一直相信你能降服六郎。”

方盈轻轻一推她,嗔怪道:“有你这样的嫂嫂么?”

“我这样的嫂嫂怎么了?对你还不够好?”

妯娌两个说说笑笑,一起去见过管事娘子,方盈院里的小丫头就跑来传话,说杜嬷嬷来了。

方盈昨日晚饭后就打发人去给杜嬷嬷传过话,让她今日有空的时候过来说话——虽然她当时确实不打算再管邓家母女的事,但是非曲直,还是要问个清楚明白的。

当下便跟岳青娥告辞,回去自己院里。

杜嬷嬷一见她回来,就迎上来告罪,“都是老奴行事唐突,累得娘子受冤枉气……”

方盈赶忙扶住,“嬷嬷快别折煞我了,咱们进去坐下说话。”

立春也伸手一起搀着杜嬷嬷进了堂屋。

“看来嬷嬷已经听说了。”方盈拉着杜嬷嬷的手,面上带笑,语气柔和,“我请嬷嬷来,只是想问问邓娘子那里到底出了何事,并无它意,嬷嬷先喝杯茶,咱们慢慢说。”

杏娘立刻送了茶上来,显然是杜嬷嬷一来,就立刻去烧水烹制了。

杜嬷嬷看方盈真的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心下一定,话也说得从容了,“前日老奴和福姐姐把娘子备好的东西送过去,本来并没多谈,只说是府里准备的。是邓家那小娘子,看见还有做好的月事带,又拿小袄比量了一下,突然就问这些东西是谁给预备的,是夫人吗?”

当时杜嬷嬷刚去,还听不太懂邓家小娘子说话,是福嬷嬷先答话,说是夫人命六娘准备的。

“老奴看那小娘子好像有些疑惑,就顺着话茬说,我们六娘虽然年轻,但虑事一向周详,这些月事带都是昨日叫丫头们赶着做的,还有那小袄,也是担心买的棉衣不暖和,特意把自己新做的、还没上过身的拿给小娘子穿。”

邓家小娘子接着就问:“六娘是谁?是纪六郎的姐妹么?”

这句杜嬷嬷偏就听懂了,想也不想答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我们六郎只有四个姐妹,六娘是六郎的娘子,又孝顺又贤惠,府中上下人人称道。”

谁知那母女俩听了都大是惊愕,齐声问:“纪六郎成亲了?”

杜嬷嬷学话学到此处,自责道:“都怪老奴,事先也没问福姐姐一声,就这么直通通把话说了,早知道她们母女还不晓得,该当一点一点、细细讲给她们听才是。”

“这如何能怪嬷嬷?”方盈笑着安抚,“还是我思虑不周,该先跟六郎打声招呼。”

“那哪能怪娘子?要老奴说,还是那邓娘子不晓事,当时老奴同福姐姐都把事情原委和她们母女讲清楚了,谁晓得昨日六郎一去,邓娘子就冲六郎发了脾气,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没人能听懂的土语,然后六郎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方盈看杜嬷嬷话说得有点着急,就笑着劝她:“嬷嬷莫急,喝口茶再说。”

杜嬷嬷确实有点口干舌燥,端起茶来一饮而尽,然后接着说:“偏那时,老奴和福姐姐都不在,也没人敢拦着六郎问一句出了何事,唉,让娘子受委屈了。”

“嬷嬷言重了,我没什么委屈的。”方盈示意杏娘续上茶,然后问,“我听嬷嬷的意思,是同她们母女说了这门亲事是怎么结的,是吧?”

“是,老奴说娘子八字贵重,保了六郎平安回来……”

杜嬷嬷开始表功,方盈心里却是一叹:当着人家真正的救命恩人面,说是她八字贵重,保着纪延朗回来的,换她是邓娘子,也得生气。

“……那邓娘子又问娘子的家世,老奴看她面色不忿,也怕她听不懂,就说亲家是开封府里断案的官,早前在洋州时就是我们郡公治下的判官,她才不再问了。”

方盈心里只剩木然——虽然邓娘子说话添油加醋,但杜嬷嬷也并不算冤枉,她这岂止是邀名、市恩,还有示威呢。

杜嬷嬷虽然见了方盈就口口声声告罪,但她心里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只怨那邓娘子不知好歹,“真不是老奴轻狂,拿话压那邓娘子,娘子没见过她,这位真是,六郎不是给她们母女雇了两个使女吗?”

方盈点头:“听福嬷嬷说过。”

“邓娘子不给那俩使女饭吃。”杜嬷嬷边摇头边说,“最开始头一天,使女做多少饭菜,她和她女儿都能全吃了,第二日使女使劲多做了,她吃不完剩下了,也不许使女们吃。”

立春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那就让人一直饿着吗?”

杜嬷嬷道:“倒是没叫干饿着,但只给使女吃最贱的稷米,还不让做成饭,她亲自在厨房盯着煮稀饭,煮好了给一点儿酱菜就着吃。老奴和福姐姐瞧着不像,劝了几次,说京里不兴这么苛待下人,邓娘子反而嫌我们多管闲事,赶我们走。昨日六郎去时,老奴和福姐姐所以不在,也是因着这个。”

“……”

方盈突然觉得,纪延朗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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